在紐霍爾的《攝影史》之後,又有1953年海爾穆特·格恩斯海姆的《攝影史》等。都是基本沿著紐霍爾的觀點,進一步將攝影置於社會歷史的框架中來討論。直到1984年,由美國的學者內奧米·羅森布拉姆完成了更為全面、權威的《世界攝影史》。
但這些攝影史書籍,大多都是以學術的角度對已發生的攝影史現象進行梳理,不可能對正在進行時的攝影現象進行同步的鮮活的批評。這時,蘇珊·桑塔格出現了。在上個世紀七十年代,隨著資本主義在兩次大戰之後的空前繁榮,西方社會物質消費文化的快速發展,影像在文化中的地位越來越凸顯。原來以理性主義為特點的語言文化形態,越來越受到感性的視覺文化的挑戰,人們感知世界的方式開始改變。照片隨著印刷、電視等傳媒的高度發展也逐漸成為資訊傳播的主要載體,人們在感受和認識這個世界時,具體可感的形象成為替代語言聲音符號文字的直接媒介。蘇珊·桑塔格注意到本雅明在上個世界三十年代提出的,攝影作為工業社會的可複製的視覺媒介,已經歷史地深刻地改變了人們對於藝術權利的認識。攝影消解了因原來技術限制的社會分工,讓藝術實踐回到普通大眾中。她説,"攝影開啟了一種非職業性的自主性的活動模式,允許每一個人都展示自身所期望的獨特的感受力。" 她還説,"攝影已經成為富裕的、揮霍浪費的、好動不安的社會的典型藝術--一種新型的大眾文化不可或缺的工具。" 蘇珊·桑塔格看到攝影在現代生活中不可替代的重要位置,進而層層剝繭般地對攝影現象進行美學的、社會學和歷史學的解剖。她以豐富而廣博的知識揭示了攝影與現代文化共生共榮的雙向關係,並尖銳地指出了攝影影像的生産對意識形態的控製作用。她説,"一個資本主義的社會需要一個建立在影像基礎上的文化。它需要提供巨大數量的消費娛樂來刺激購買並麻醉各種階級的、種族的和性的傷害。它還要蒐集無窮無盡的資訊,以更好地開發利用自然資源,提高生産率,維持秩序,製造戰爭,為官僚們提供工作。照相機的雙向功能--將現實主觀化和將現實客觀化,完美地滿足了這些需要,並強化了這些需要。" 蘇珊·桑塔格對攝影敏銳的全方位的觀察批評,使她完全迥異於以往人們對攝影的學術式的理論探討。是她將攝影從一門封閉的話語系統中徹底地解放出來,放在時代生活的背景空間下討論,並將其提升到文化現象的高度來認識,賦予它充滿無限活力的認識可能。蘇珊·桑塔格對攝影的許多精闢話語至今,也許永遠為我們認識攝影提供了方向標似的作用。這些話語是:
攝影是一種既方便又迅速的記錄方式。
……照片提供證據。
收集照片就是收集世界。
……攝影就是對拍攝對象的佔有,它意味著攝影者使自己與一個類似于知識--因此類似于力量--的世界發生某種關係。
……目前,攝影在群眾中已經具有和性、跳舞同等的普及性--這意味著,它就像任何一種大眾藝術形式一樣,人們並未把它作為藝術活動來實踐。它主要被用作一種社會禮儀、一種抵抗焦慮的手段和一種表現權利的工具。
影像能刺穿人的心,也能使人麻木。
時間最終會把大多數照片--甚至包括那些業餘水準的照片 --定位在藝術這一水準上。
……通過攝影認識世界的局限性在於,儘管攝影能激發人們的良知,但它最終無法成為關於這個世界的倫理知識或政治知識。……靜止的照片傳遞給人們的知識將永遠停留在感情用事的水準上……這樣的知識將永遠是廉價的知識--形式上的知識,形式上的強姦,形式上的智慧。照片強烈地影響了我們的思想感受,它使我們覺得世界比實際上更容易接近。攝影給本已很擁擠的世界又增添了一個照片的世界,因此她無形中削弱了我們這個世界的價值,削弱了人們對世界産生新鮮感受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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