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些創造性表現的意圖、核心、目的和本質如此差升和矛盾,將它們聯結並歸化為一個類別的唯一方法,要麼是環境決定論的,也即,它們是歷史的線性累積的凝縮物;要麼是形式上的,也即,用這一類別表明那些--特徵,而非表明動物學的某種形式,或自十九世紀科學物質主義以來就被運用至今的方式。我曾一度遺漏的是藝術家視覺的精華,是那種逼進人類生活更深層次的關聯。我感覺,我曾日加景仰的偉大藝術家們都在表達那種關聯,因為技術和風格不過是作為次要的元素存在,它們存在,也只是為了服務於那"偉大的作品",服務於他們的造詣中的真正力量。
當我開始專注于作品的這個層面,我發現那些最初似乎獨立的,閃閃發亮的光,那些自一片平淡乏味的區域爆發的超驗靈感,都被熟悉的表面以下某種被無意識感覺到的東西聯繫在了一起。我開始追尋這些光,其他的卻變得不重要了。我開始製作我自己選擇的"歷史",一種反歷史,這實在是因為我當時追尋的主要質素之一看起來存在於歷史時間之外。我覺得那是一種無法描繪的東西,沒有先例,沒有範式。然後我開始意識到,與宗教的歷史並行不悖的另一種歷史,為我一直嘗試去理解的那些創造性形態提供了非常詳盡的描述和規定。我開始沉醉於東方和西方的神秘主義者的作品,以及象魯米(注:1207--1273,波斯蘇菲派詩人,生於今阿富汁,著六卷敘事詩《瑪斯那維》),莊子,十字架上的聖約翰這樣的人,而麥斯特·艾克哈特別成為了一個化身,在我看來,他代表了我一度困惑不解,並覺得他們是從人類史實中的物質表達進程中旁逸斜出的那些藝術家作品中的品質和真實的本質。
問:在你的作品所涉及的歐洲和美國神秘主義之間,有沒有明顯的區別?
答:首先應該審視一下"神秘"這個詞,在西方文化中,這個詞指不精確。那些生活在一個沒有標準,只有極少的術語來判斷或描述內部狀態的社會當中的人們,那些對某個主體只有很少(如果有的話)知識和經驗的人們,會使用這個詞。隨著歷史的發展,它逐漸負荷了基督教教會的政治史,這段歷史充斥了對偏離既定標準的事物的阻撓和殘暴壓制。而且,它還指許多行事奇特的不同的個人,並在後來變成一個無所不包的詞語,稱呼所有那些幹了些與眾不同的事的人們。
歷史在向前推進,歐洲文化從它原初的異教薩滿教本源中偏離得越遠,對這個術語的使用就越廣泛,越被人們需要。對薩滿教本源的最後一次偉大清洗是宗教裁判所和對女"巫"(薩滿教巫僧)的迫害。"神秘"的威力在女人的身體和力量中找到了它最後的棲息地。看一看六十年代的晚期的搖滾樂和反文化運動,我們會很有意思地發現被歐洲文化傳統定義為"狄奧尼索斯"傾向的復興。歷史的這一段篇章實際上完全有關對身體的再度發現,有關試圖打破摒棄身體的清教倫理(在美國)的企圖,有關一種將身體的技術從性本能提升到高層次的冥思,再使之返回言論,從而將其並置在與歐洲理智傳統的基石--思維的推理功能同一地位的努力。回到你的問題上來,歐洲傳統中最有影響的神秘主義者,很明顯,大部分是歐洲人。在美國,人們會想到瓦爾特·惠特曼和薩克斯的聖母安·李。但其他大部人都與社會改良主義者承諾"自由世界"的烏托邦趨向有密不可分的關係。相反,歐洲的神秘主義者主要關心的是個人的視域,儘管他們中許多人是新的社會和政治秩序的改革者和詮釋者。
這是因為許多歐洲神秘主義者關注于將一種自基督時代以後就被驅逐的古老教義重新整合到基督教傳統當中去。這在傳統上被稱作via negativa(拉丁文)--經由否定,或者否定的方式。這一教義根源可以追溯到表現在形成中的基督教的諾斯替教當中的東方宗教觀念(印度教和佛教),並且尤其顯著地體現于五世紀時被稱作"準狄奧尼索斯最高法院法官"( Pseudo-Dionysius the Are-opagite)這一晦澀模糊的角色身上。"準狄奧尼索斯,很可能是一名敘利亞僧侶,他有關"天階體系"(他發明的用語:將天使分為九等)的教義後來成為十二世紀以降的新柏拉圖主義運動的中心部分,並且成為了一些著名的神秘主義者的靈感源泉。例如,十四世紀一名匿名的英格蘭作者將他的古典式著作命名為"未知之雲",而十字架上的聖約翰則用"靈魂的暗夜"來描繪這一源泉。
"經由否定"的基本教條是上帝的不可知性;上帝是全然獨立、完整的另在;人類的理智不可能把握上帝,也不可能用任何方式來描繪;思維一旦面對神聖現實即會成為空白。它滯塞,它進人"未知之雲"。當雙眼無法看見,只有倍念為繼,接近上帝的唯一真實方式只能從內部發生。因此,觸及上帝的唯一方式是通過愛。憑著愛,靈魂進入與上帝的聯合。描述這一聯合的通常是有關心醉神迷的性的隱喻。東方宗教叫它作放蒙。
這裡的信心是個體的信念。正因為據稱上帝就在個體的內部,這種信念的多個層面與東方觀念和實踐分享共通之處。"經由否定"代表了東方和西方宗教發現共同立場的方位。但是,在宗教裁判所及以後的威力的震懾之下,"經由否定"最終被今天更為人熟悉的"經由肯定"道路取代。後者是一種認可的方法,它將肯定的、人性的特質,例如善、全知,描繪為一個超驗上帝的形象。儘管神聖仍然超越于所有人類理解之外,它仍能通過這些特質與人類建立起一種重要的關聯,這種關聯的差別是數量而非品質上的,它按大小的等級描述。
在長時間考察東方宗教和伊斯蘭神秘主義之後,在剔除了我自己的基督教根源之後,我激動地發現,在我自己的文化歷史中纏係著同一條線索,這是我始料未及的。我把它看成一種根本的人類傾向,而不是一次具體的歷史運動。它澄清了有關神秘主義體驗的宇宙本質的許多問題,創造力和靈感的核心成分,孤寂與聚合相對的問題,個人視城在社會中的角色,以及我自己的藝術實踐。我是通過遵循"經由否定"的道路領悟到神秘的意義的一一感覺,我的作品基礎存在於未知、懷疑、遺失之中,于問題而非解答之中一一意識到從自己的角度看,我最重要的作品來自於我在創作的同時對這一創作行為的未知之中。這一時刻的力量,與你從懸崖躍向水面一刻感到的力量相似,那一刻,你不會擔心表層以下會不會有岩石。
問:很明顯,你的作品中直接覆蓋了人類生活的基本層面,例如,生與死。這種直接的,經常是文獻式的元素在你的作品中扮演什麼角色?
答:錄影在當下負擔了我們的社會中的真實因素的重量。許多人感覺,他們通過錄影機看到的是真實事件的真實記錄。這種感知來源於媒介的某些個性,例如它能夠顯示一個"活生生"的影像,以及被生動地"即時性"的特質。例如,想像一下用繪畫和用錄影分別顯示一位正在分娩的女性的不同效果吧。
很長時間以來,我一直感到當代藝術和哲學忽視了我們存在中的一些基本能量。顯而易見的是,由觀念的"歷程"形成的概念是如何忽略一些象生、死一樣基本的事件的;但是,這些卻是人類那麼多創造性表達的偉大主題。由於我有太多作品有關延伸的"看",我發現對我們當下語境的原始。直接的記錄中具有一些偉大的力量。這些核心的體驗是普泛的、深邃的、神秘的。就象數學家桌上未解開的方程式,它們存在於這個社會而不可解,是因為現在運用的"數學"無法奏效。重要的是,它們就是神秘,就是從這個詞最真實的意義上來説的神秘。它們不需要求解,只需要被體驗,被棲居。這就是他們知識的來源。我希望對於未來的時代的人類而言,這些影像會喪失它們令人震驚的價值。因為我感到,這種價值以某些方式遮掩了形象的真實核心,今天,這種震驚反應是對工業化社會偏離生活本源的距離的必要測量。這些"強力形象"就象催人甦醒的呼聲,而我感覺,在你能夠喚醒思想之前,務必在今天先喚醒身體。
儘管我們連續不斷地遭遇媒介形象的襲擊,我們的感知被扭曲,我仍對形象的內在力量保持強大的信念(我指的影像是來自光,聽覺,所有感覺形態的資訊)。我們在歷史中,在史前創造遢的形像是我們的同伴和嚮導,將自我與它們自己的生活和存在分離開來。激發古希臘所有哲學猜想的主要問題之一就是,什麼是有生命的,什麼是無生命的,什麼浸透了"精神"。對於現代科學,問題成了什麼是思維,什麼不是思維。思維領域,尤其是人類思維領域的參量不斷縮略,導致一種將我們自己與自然,與我們完整的存在區分和隔離的態度,並將導致一些災難性的後果。這種態度允諾自然被剝削,被濫用。人類可以滅絕、屠剿甚至折磨動物,卻無任何道德後果,甚至不需要參照任何儀式化的準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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