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健不常笑。
有時他明明很高興,卻依然皺著眉頭。不少人誤以為他過分嚴肅,其實,“皺眉只是我的習慣”。在歌迷為他總結的十大關鍵詞裏,排名前三的分別是詩意、神秘、冷靜,李健只認可冷靜這一點,“冷靜源於懷疑,懷疑來自獨立的判斷”。至於冷靜的結果,李健的回答是:“無論社會怎麼糟糕,無論環境怎麼變化,還是應該對自己在意的人和事保持信心。”
令他在意的事有很多,比如生命的基本底線、文明的基本秩序等,這其中,“我最關注個人意志”。經歷過集體主義教育,也懷疑過它的必要性,所以今日,李健談得最多的反而是個體以及對個體的尊重。記者問他,尊重之上難道不應該先有關懷嗎?只見他眉間一緊,給出了招牌式的推論——
“關懷來自於熱愛,熱愛來自於本性的善良。但人性的進步很慢,或者説千百年來人性的進化微乎其微,那就遇到了一個問題,如何犧牲才能更充分地享受有限的自由?要我説,就是誰來還你尊重。”
在不會埋沒人才的時代,他反思
儘管李健8月11日的演唱會在即,我們這次採訪的重點卻不是音樂。對一名音樂人來説,能在“唯作品論”氾濫的今天跳出對“創作”的解讀,實屬不易。事實上,在李健眼裏,用作品來衡量一個人的性格是完全荒謬的:“作品只是掠影,我更願意還原人本身的樂趣,它可能是通俗、粗俗的。我也有特別戲謔的一面,也不要求自己是一個高尚的人。”
和大眾的印象相反,李健其實格外熱愛談話。如同作家只有通過書寫別人的故事才能獲得完整的生命體驗,李健也擅于從談話中“清楚地了解自己”。某種程度上,把“超驗”這一普遍存在於藝術領域的現象放到他身上,也是妥帖的,“靈感是自動降臨的東西,只要腳踏實地地生活,你就能感受到人間萬象。任何人活到60歲,你都可以説他比海明威滄桑。”
李健曾數次遊訪拉美,在那裏,他親身體會到了魔幻現實主義是怎樣鼓舞了一個民族的。巴西平民窟內,我們看來無可救藥的現實居然披上了一層歡欣的外衣,生活品質的惡劣並未拔刀斬斷人民的樂天,而是催生了一種與苦難息息相關的韻律。對比之下,李健發現“中國人好像太容易悲觀了,我們的傳統是壓抑、是服從,這種情況下,你很難得到讓自己滿意,也讓對方滿意的狀態。”
針對這個問題,李健反問記者是否有過“為配合截稿日,交出不滿意的作品”的經歷,獲得肯定的回答後,他流露出些許無奈。作為長期秉持的觀點之一,李健認為藝術類工種應當是神聖的,包括音樂,“藝術,你得先有藝,我理解的‘藝’就是技巧。卡爾維諾説過,小説是為頂尖的人準備的行業,同理,音樂家必須是嫺熟和高超的。國內流行的神曲其實是泛娛樂化,泛娛樂化比泛政治化更可怕。”
之所以這麼説,李健有他的理由。他反對彩鈴,因為彩鈴恰恰代表了泛娛樂化的批量複製,“庸俗的選擇太多,你不知道真正愛哪一個”。因此,借助甄選,或向“古典”求援,李健找到了適合他的解決辦法:“經典類似圖書館,蘊含了所有的源泉,也能提供一切技術支援,你不容易上當。”但他也同意,這是一個“不會輕易埋沒人才”的時代,只要提供一點機會,有才之人就將脫穎而出——聽起來,像不像對他個人經歷的無心概括?
在得到無解的答案以前,他享受
關於享受,李健“越來越能體會到曾經忽略的生活細節”。一頓安靜從容的飯,也許意味著獎賞;一次漫無目的的遊歷,也許和“看似無關緊要的生活瑣碎”具備同等價值。當然,後者帶來的愉悅更大,“基本能驗證我對美好的猜測,從而讓我對目前擁有的生活滿懷希冀。”今年年初,他在蘇黎世散心,工作日的大街上行人稀疏,“特別平和”;在飯館用餐時,有服務員熱情地演奏民族樂器,邀請食客參與,且不收取額外費用。李健的直覺是,“他沒有把演奏當成敷衍,而是樂在其中,因為他沒有那麼多後顧之憂,國家福利允許他把更多精力放到自我滿足上。這才叫安居樂業。”
李健心目中理想的文明是倫敦式的,“有節制的尊重,有節制的熱情”;他在康橋校感受到的厚重,是“對傳統悉心維護的美”。另一種理想與自然相關,“去年我去了趟貝加爾湖,清澈得讓你無法置信。冬天結冰的湖面,透明得像面鏡子,你能看到水下40米,它是偉大的。”記者好奇,你沒有感覺孤獨嗎?李健點頭,“旅途的孤獨是一種預料之中,有時候是刻意尋找的,它近似于喜極而泣後的滿足。”
在為陳凱歌的新片《搜索》所做的片尾曲裏,李健留下了如下手記:“這個世界會不在意你的微弱,當一顆流星隕落的時候,沒人會為你感到怎樣,世界似乎從來沒變。天若有情天亦老,古人説盡了所有的道理,我們真是費盡週折,欣喜若狂,然後重復他們的道理。”冷漠嗎?不是。因為他的出發點不是慰藉,也不是以過來人的身份提點夢裏人,他只説事實。他甚至有種日漸強烈的預感:即便現在他正全力搜尋屬於人的智趣和價值,但終有一天,他將得到一個無解的答案。幸運的是,在那一天到來之前,他還有大把的時間去繼續他的遙想。用他的話概括,“花了很久我才明白,原來我也有享受生活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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