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地下,在這兩重世界之間,岳建波已經“穿越”了9年。他今年31歲,在山西省陽泉市一個國營煤礦上班,是中國上百萬煤礦工人大軍中的一員。
4月初的一個下午,太陽暖洋洋的,岳建波像往常一樣,換上散發著汗臭味的工作棉服,走到這個通往地下世界的通道口。
“不了解我的工作,你就無法理解我現在做的一切。”在地上,這個煤礦工人是一個搖滾歌手。他不懂樂譜,不會玩樂器,歌唱得也“不咋地”,但這些並不妨礙他玩得津津有味,甚至還玩出點名氣。
他還是一個長跑愛好者,經常自費參加全國的馬拉松比賽從未拿過名次,但樂此不疲。
因為這些愛好,周邊的人視他為“怪人”,認為他“不務正業”。不過岳建波不在乎這些,他略帶著點結巴説:“我只是要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黑》:我瞎了一隻眼,我瞎了第二隻眼……
在通道口,被礦工們稱為“猴車”的纜車迴圈轉動著。岳建波把挎包一甩,雙手扒住“猴車”的柱子,騎在座位上,緩緩下行。
9年前,岳建波拿到了到礦井下工作的分配通知。他的第一念頭是“不幹”。父親沉默一陣後告訴他:“有份工作不容易,你就知足吧。”
最終,“搖滾改變了生活”。不上班的時候,他是搖滾歌手,用音樂“玩兒”,也用音樂表達;上班的時候,他是一個普通的礦工。
約10分鐘後,“猴車”到達終點。岳建波的腳踏在了“594點”。這意味著,他到達了地下594米的地方。下一段臺階,拐個彎,走上10多米,就到達運輸巷口。在這個地方,岳建波和他的同事,即將坐上被叫做“人車”的有軌電車,前往各個工作面。
到運輸巷口的這段通道,全部是大理石鋪面。岳建波説,這是最近兩三年才鋪的。“領導來視察,就走到這裡。記者拍個照,回去一宣傳,還以為煤礦有多好呢。”他嘟囔著。
走出這個光鮮的地方,真正的地下世界出現在面前:風嗚嗚地響,冷光燈發出的光,被黑暗吞噬著。去年,岳建波寫了一首叫《黑》的歌。歌詞只有4句話:“我瞎了一隻眼,我瞎了第二隻眼,我瞎了第三隻眼,我瞎了所有的眼。”
“有人説我寫的歌屁都不是。沒有下過坑的人,理解不了我的歌詞。”風嗚嗚地響,沉默一陣,他突然又接著説:“地面上其實也挺黑。”
他的一些工友很理解他。老劉就是其中一個,他最常説的話是“小岳唱出了我們煤礦工人的心裏話”。
《窯工》:800米下的動物世界,生生的弄死個人
行駛10多分鐘後,岳建波再次下車。下車的地方有一條巷道,長1.5公里。他今天的工作是檢查這條巷道中的瓦斯監控設備。
巷道頂上犬牙交錯,一根根鋼筋裸露出來,仿佛稍有動靜,這些鋼筋就會紮下來。20多分鐘後,他走到了工作面。只見一根根液壓柱支著黑漆漆的頂,不時會有小煤塊掉落。這個地方熱得要命。礦工們説,要是生産的話,不僅熱,還到處是粉塵。沒幾個人願意戴防塵面罩。因為一戴上,連氣都喘不上來。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他們一幹就是8個小時。
早在2007年,岳建波就寫了一首反映礦工生活的歌,《窯工》。在那首歌中,他寫道:“破衣裳、爛雨鞋,真個盈盈的疼;陰涼涼的黑洞洞裏,四疙瘩石頭夾疙瘩肉……800米下的動物世界,生生的弄死個人。”
儘管幹著最危險的工作,礦工們的收入並不高。岳建波是二線工人,按時出勤的話,月工資不過2000元。一線工人上滿班,一個月掙的錢也不會超過3000元。
《兩隻老鼠》:他們消失了,消失在黃昏,消失在黑暗中
在地上世界,岳建波是一個搖滾歌手,一個長跑愛好者。2003年,他與工友小董等3人成立了一個樂隊,起名“探照燈”。沒事的時候,他們就湊到一起自娛自樂,玩出了點小名氣。他第一次以搖滾歌手的身份登臺演出,是在2005年。那一年,他所在的國有煤礦舉辦全體職工活動。活動當天,岳建波翻唱了“扭曲的機器”樂隊的《沒人給你面子》。沒唱幾句,掌聲、歡呼聲此起彼伏,觀眾跟著他一起吼“沒人給你面子”這句詞。這場演出後,這個説話有點啰嗦的搖滾歌手一炮走紅。很長時間內,“沒人給你面子”這句話,成為大家打招呼的開場白。
不過,後來有人告訴岳建波,前排觀看的礦領導,聽了以後非常生氣。活動之後不久,礦上組織考試選拔人到一個重要崗位。岳建波考試成績突出,但領導就當沒這回事一樣。
日子一天一天過,樂隊的人也分分合合。後來,他認識了老趙。2009年,他與老趙成立了“陷樂隊”,成員只有他倆。在岳建波眼裏,老趙是個“有學問”的人。“這個社會處處有不公平,你要麼接受,要麼抗爭。”老趙告訴他,“如果接受,那不公平就會永遠存在。”
類似的話交流得多了,岳建波的思考也多了。從那之後,他幾乎不再翻唱歌曲。凡有演出,歌詞即興的也多,不少歌詞,都反映了當下社會發生的一些事情。早年的夥伴大都不玩了。小董是2009年“洗手不幹”的,現在工作之餘,幫別人搞婚慶。“只談理想,生活怎麼辦?”小董嘆息道。
中國青年報 (郭建光)
作者:郭建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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