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無人煙處,先生獨徉天地,當今當世先生寡知己乏對手。對手往往也該是智者聖者,欲求不得,對手可以與你共山川平天下,失了江山相互抱拳拱手,得者雖勝尤痛,失者雖棄而榮,那是信仰也是人格,更是高於生命混于天地的尊重。既是亡了也是豁然,亡者留給勝者以孤獨,為真正的對手而痛。先生的苦結於此,先生的藝術、思想得不到現世尊重廣播而隱飲孤獨。於是他就將自已從世人的視界給“弄丟”了,他“丟”了自已卻更加靈魂豐盈。古代將此自身自願的“丟”叫“隱”,往往這自願又注滿了無奈的汪洋徒生一派濃烈寒意。“……窗門不復拒絕風雨,厭厭宿鳥,半臥半浴半醒。省介空回之寂寥,恁由曲鏡之映真,任意涂染心情。”——(摘自石虎《回歸》)。刃圖刃是一種精神,刃圖水是另一種精神,30年的光陰,先生漂泊海外或隱于鬧市,拒絕與這個時代藝界那些上竄下跳貌似混得極為風光的人們往來;更恥于和美術界以外國人話語權影子下婊演的人們同流。心神向道、道法自然,似神鳥“高嗚常向月,善舞不迎人”,先生是眼睜睜活生生地看不起這個文脈盡損、文心近喪的時代,這個狗日的時代。試問古今中外哪一個精神的智者不孤獨?哪一個賢德不以自處時代無可救藥的俗惡病症為終身心瘡?故此,他註定百年孤獨!
先生寫枯白山水也精點水韻美人,善博彩更密通書象——常有石頭葉落玄女嬌媚蝶舞,墨美漣露身披亂石星素。飛鳥走獸墨崩雲裂枯滕繞纏,水車蔞筐字拆象遷話盡桑麻。縛和彩艷東剝西蝕張望古今淡濃,巨獻天地幻夢開張華淪神侈延宕無理……先生的書作、畫作、詩作大多“無理”可講,不講的是常理、俗理、毫無道理而硬標榜為理的理。先生之道之理均發乎自然發乎神覺心性,與宇宙萬物共大同,是天道非人理。誰會覺得山巒大地河流森林冰川、甚或雷雪風霧沒道理呢?或都應按照人的所謂行為規範、教學體系、日常倫理去生長或出現!
“夢白”。寫下這二字忽喚出兩句歌詞:“你説的白不是白,你説的黑是什麼黑?!”夢白是對應黑夢,但我意不是白天。
石虎先生是個“膽大忘為”的“癡人説夢者”,他一生都在“夢白”。這白是潔身自處不淌混水,夢是寄許,癡是執勤、執拗、執照、執門,執通;而這夢是知性、知靈、知覺、知神。他堅行於世相的太空用神覺接圖天地;他艱行于棘荒的煉獄天問般拷問天下。“……面對亦非如意之時尚,非我之海使我成為一抹潮涌。以藝術覓尋自己,活在自己之藝術裏,我犁耬著老驥之肝腦,憑唯巍幸殘之邑闕,仍思羅布神州川山綿華之星散。”——(石虎文摘)。
先生對於藝術有赤誠願心的青年才俊,懷有大道行思之婆心,包治跌打損傷之苦口,精妙藝語若龍口吞吐煙雨,常又欲罷不能且當場筆墨操練,他總像個孩童般充滿了對筆墨無意識之境的好奇與探險,常常閉目成書,時而筆舞龍蛇、時而破石犁耕反腕逆行,奇絕風起,亂鬼撞墻,似字非畫的墨痕,崛張跌宕似由心氣呼吸拔牙剝皮,奔襲止釘交鋒借神力而就,此為先生言之創作中的“神覺之狀”,在神人共舞中逍遙得了無一切羈絆。
我常留心經由先生之心手遊藝過的片紙殘墨,上面總綻滿奇異奧妙的夢幻之象,又如同自然生命的活脫生發裸呈,了無人為之痕。在“是與不是”的潛合中自在地由心地進入神覺之境,不是是是的延伸,是也是不是的思維延伸。創作時要懂得思維延宕,思維不是思想,思維更接近靈魂,思想充滿了邏輯、理性,藝術的思維充滿了靈性與玄秘。讓觀者世俗知識積累和日常經驗的經營在面對先生畫作或漢字書寫時不僅僅獲得提升和超越,往往令人茫然不知所措又尷尬得捉襟見肘。這絕非簡陋的藝術遊戲,而是國中龍人書學畫道本體質素之大道。在石先生眼裏就是“神覺道性”。若不明神覺道性,又尚可明心見性地洞悉國中書畫的妙法玄通。先生常言:繪畫,重要的是“畫無”而非“畫有”。無乃心對自然、對天地、對幻想的一切美的感悟,是對美好事物嚮往的無邊際的想像;而有是非常有限的,是現成的所見和經驗的範疇。胸有成竹是非常糟糕的,是自已給自已的心以限定,強迫心給自然萬物以限定。缺乏幻想與延宕,就不會有奇異奇妙生發出來。“不可行”往往是不可知、或可感知卻不可言、不可控。“不可行”超越知識、經驗範疇,故有奇妙之創造性。
“無常”民間為鬼。放眼今世今人,一派入魔鬼形。
每天每時,人們都會被過於擁擠的資訊包裹、挾持、尾追堵截,會被盛冒之無聊淺俗撕來扯去、強暴或瓜分。石虎先生的畫筆和文論中,對這些實現的無常之狀充滿提心吊膽的哀傷和愁緒,那股拳拳的漢魂氣魄揮之不去,充滿對這個世界和民族文脈文心的可憐與弔唁——“雲來朵話,翠脈緣逑,屏山別雨,帕花荃繡,妙美華光時隨空遠無可回真。詩于穎影,畫于虛徐,俄然鏡我發白年秋。大道旌風如日中天,一統白話之新文化必須反省自身之畸形,近百年所謂新文化的實踐,早該宣佈其夢的完結,我漠視畫壇西糜而道墨于線,有感世詩不文而“論字思維”,拳拳于衷,雖綿薄而志不移。”(石虎文摘)。
一個知者,往往在眾生盲從中會駐足觀望和預知到一個民族、一個時代的未來。
早在“八五美術”新潮前後,先生即奮筆激著《蠻夢》,表明他與西方當代藝術的決裂態度。這是他神性精神盈實圓通後的堅守和皈依,當然更發乎于他對龍人道性文化的靈魂自信、自覺!就象歷史上所有偉大傑出的思想家、哲學家、藝術家一樣,遠離“時風”心融通天地造化,拒偽守真獨步大道來回。歸於零而發于始。——“我無知我余日之將為,我卻知當下世風之淺智,果如斯世以時尚名慢我墨骨,草下雲上之執,我深信,那不是我慢時世,漢天明字明天之奧義,自有日月輝光。”(石虎文摘)。
先生常言,創作要忘掉自我的控制,任由天去控,一切應發乎自然生發。“非我即天”,天也不是一個固定的東西,瞬息萬變,對自然萬象每察一日便會在心靈劃上一道,道道累加是天地靈秀“象華”的積累,當知性和智性轉化成無窮的“淪”後,那種理性的模糊會不斷誘發和喚醒自已。只有這樣才會有源源不斷的好作品誕生。而不僅只是死搬硬套、一成不變地臨字帖臨畫譜,更不能一謂地為寫生而寫生。齊白石曾説“似與不似之間”,所以先生更推崇書畫家多察自然萬物、體物方可體已,喚發無盡之想像。而當下的國中書畫家,“道法自然”其實也只是一個挂、而且也只能在嘴皮上,於心絲毫無關,一派匠氣僵硬、嬌柔造作之態,何知哪門子法、法的哪門子自然?儘是一片狼狽不堪,挖空心思地違背道法玷污自然。庸人之流還無識天法地造的整日鼓噪狗屎“大美術”、“大書法”、“大詩歌”,哈哈復哈哈,好象這一“大”就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實了,真他娘欺宗瞞世當下地獄十九層!
先生始終母語從發,堅守神覺道性的真正的本土藝術之現代性。悲天憫世發願喚醒傳統血脈裏潛伏甚深的精神,並賦予它新的生命。著有名論《神覺篇》、《字象篇》、《筆篁篇》、《論字思維》,字字句句直指龍人文心,于當下藝界異變之狀更是剝皮抽筋,字字如鞭、如刀、如雷,血淌如崩,見血封喉。而當下的藝術家們早已是魂不附體、真偽好惡含糊不分了,何談靈魂之澡雪、志向之宏大、擔當之喚醒、純真之彌珍!
“……火藥被裝上了槍膛,對準了被捆縛的中國人,中國人吼道:”火藥!你為何不認爹娘,是我發明瞭你!”火藥回答説:“委曲您了,我必須感恩造槍的人!”槍聲結束了對話。”每讀到先生《蠻夢》中的這些文字,頓時心恢、寒徹入骨。放眼望去,當下活著的書畫家身披大師、巨匠外衣而大行其道、招搖過市者不在少數,而就藝術本身的創造性、神覺性、貢獻性繞過了石虎先生又有誰可擔當得起?!儘管這些字字如刀的文字砍向現實體無完膚的真相,而刀影中卻飽含無奈的呻吟。儘管如此,無奈的先生乃對中華文化有所期許:“……先儒霸命四海,禮崩詩斷,構就了當下之文壇語境,一則把西文奉為神聖,二則欲滅國文而後快;其“漢字不滅,中國必亡”,就是證明。中國文化之生命危在旦夕,幸今國運崛倡中國文化之反省及復興指日可望!”
國中書畫的靈魂是線,線的靈魂是氣,其實這藝術就是一根線和一口氣的身家性命。
一條線呈現天和地,一條線撕破虛與空;一口氣納吐生及死。關於這一切,石虎先生的《線論》裏早已深刻地論述。先生深諳此道,已將線與氣貫通得天衣無縫,並書寫出超越時代的宏圖大智。綜觀歷史,言及某個時代,大抵是那個時代給後人留下了豐厚的非物質文化遺産或爛漫的思想精神財富,而能夠撐得起某個時代高度的其實只是屈指可數的那麼幾個人而已。我堅信,石虎先生的思想精神和藝術智覺,將無愧於龍族、無愧於歷史地撐起遙遠未來的今世之天地!
我沉重地馱著感傷穿行于漆黑的空隙,揣著有生之年與先生的那份忘年之情,信飲中再度迎來一個黎明。雪白與光再度堅強生長于大地。
傳説中之“世界末日”並未出現……其實,它已經來過!
2012.12.23黎明于硯窩瓦舍
石虎《青梳》布本油畫 (50x86) 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