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水彩畫在英國是一種高貴的畫種,但在中國,由於認知的不同,水彩畫一直被視為不起眼的小畫種。在很多人看來,水彩畫只是繪畫入門練習、蒐集素材、製作草圖的手段。再加上中國畫和油畫兩大中西“巨人”的擠壓,當前的水彩畫已經出現了邊緣化的傾向。
繪畫難度高,市場認知度低,真正以水彩立身的藝術家屈指可數,無非是古元、李劍晨、王肇民、坎勒、田滄海、金梅生、蔣躍、陳福善等人。
很多名家水彩畫的價值與價格甚至出現了倒挂的現象,這吸引了越來越多精明的“老油畫”藏家轉而關注名家水彩畫,推動這一板塊近年來迅速水漲船高。
尷尬:
被誤認為小品難登大雅之堂
記者:相比其他繪畫樣式,水彩畫可能是普及程度最高的一個畫種,現在很多小學生都在上課學水彩畫。但在很多人看來,水彩只是繪畫入門練習、蒐集素材、製作草圖的手段。兩位老師都對水彩有著深厚的感情,你們是怎麼看待水彩的?
李正天:水彩是繪畫藝術皇冠上的寶珠,難度極高、藝術性極高,被稱為藝術中的“哥德巴赫猜想”。畫畫的人,只要畫過水彩都知道水彩極具魅力,一旦成為水彩畫家,一旦成為大師,往往大家都佩服,就像李鐵夫、王肇民。
小學畢業就進了美術學院的兒童班,當時天天畫水彩,越畫越著迷,到我畢業的時候已經畫了六麻袋的水彩畫。但“文革”期間丟失了。
我是一個迷戀水彩很多年的人,在水彩上學到的東西全都在油畫上開了花。我的一些油畫很多人看了都會説:“這不就是水彩技法嗎?”沒錯,我雖然丟失了六麻袋的水彩畫,但我把水彩的技巧都用在了油畫上。
説水彩是小畫種,我覺得這是偏見。水彩實在太難畫了,過於精深,所以望而卻步的人很多,知難而退的人就更多了。
記者:水彩畫傳入中國已有過百年的歷史,為什麼它的受重視程度遠遠不如同樣舶來的油畫?
李正天:這是“文革”的後遺症,“文革”期間很多畫水彩畫得好的人都靠邊站了,因為水彩畫無法滿足政治宣傳的需要。反倒是一批“文革”期間靠畫宣傳畫、廣告畫起來的年輕人,佔據了教學舞臺,但他們教不了水彩畫。不僅如此,原來美院入學考試是要考水彩、水粉、油畫的,但現在卻只是考水粉,不考水彩。用水粉的技法教基礎,使得一大批人幾乎不會調顏色,或者是調不準顏色,不懂得繪畫要求的程式性及計劃性。事實上,程式性和計劃性是畫畫很重要的基本素養,缺少了這個,畫到哪是哪,想怎麼改就怎麼看,繪畫的魅力就大打折扣了。
田滄海:水彩畫不受重視,我覺得媒體的關注缺失也是一個很大的原因,就連美術雜誌發表過的水彩作品都是少之又少。一個東西如果大家都介紹,經常看得到,自然會有更多的人去關注、去學習。
飛躍:
從廳堂小品到恢弘大作
記者:水彩被認為是小畫種的另一個原因,是水彩畫多是小品,王肇民老師留下的畫作,大尺幅的也非常少。直到田滄海老師,水彩畫才出現了大尺幅的畫作。在表現宏大題材方面,水彩是不是有著先天的缺陷?
田滄海:水彩一直被認為是小品,難登大雅之堂,王肇民老師的畫,的確是廳堂小品多,這是受之前水彩材料局限的影響。後來他有一些尺寸比較大的水彩畫,那是我從香港托學生給他帶回來的材料,他才知道原來已經有那麼好的水彩紙了,這才開始畫超過1米的水彩畫,那時已經是上世紀90年代了。
在全國範圍內,王肇民老師都是非常著名的水彩畫大師,但因為水彩畫得不到重視,即使在美術學院,他也只能教素描。你看他的畫多是一些靜物小品,因為他都沒有一間像樣的畫室,只能坐在床頭靠著一扇小窗畫畫,就連凳子的靠背都不穩。一個蘋果,從新鮮一直畫到爛了。後來我從香港回來,給他買了一套沙發,快80歲的人了,跟我説:“原來沙發這麼舒服啊。”可憐吧?如果美院重視他,給他很好的條件,他還會做出很好的東西,可惜了,可惜了。
記者:那您是怎麼把小品轉為大畫的?
田滄海:我是油畫係畢業的,如果要畫很深沉、很詩意的,我比不上賴徵雲;要畫秀麗柔美的,我比不上關則駒。我説算了吧,把油畫扔了,去鑽研水彩。我從王肇民老師那裏得到很多啟發,他雖然受條件局限、生活局限,一天到晚只能坐在窗臺畫小品,但畫得真是好,他的水彩畫沒有一般水彩畫那種水色淋漓的靈巧樣式,卻有油畫的視覺力度和厚重。
為什麼水彩不能畫重大題材?我開始嘗試。有一次在四川大足觀摩到千年前的佛像,我深受震撼,從此與佛結緣,開始了幾十年如一日的水彩佛像繪畫創作。
但水彩畫的尺寸越大越難畫,因為水是流動的,如何造型,難度很大。這也是為什麼很少見到水彩人物畫的一個原因,因為水很難把握,多了就往下流,少了又鋪不開。而且我的留白不能加白粉,加了白粉畫面就不通透了。
記者:田老師您有油畫的基礎,將油畫跟水彩畫相結合,有什麼好處?
田滄海:可以畫得更充分。水彩畫雖然是舶來品,但你看很多外國人的水彩畫,雖然畫得很好,但是還不夠充分。油畫就能畫得非常充分,水彩往往一遍就完了,就幾筆重疊。怎樣才能畫得更充分?這裡面有很多技巧,我就是朝這方面研究的。王肇民老師被人讚譽的幹畫法也是這樣,用比較少的水分,畫得充分,厚重的同時畫面又有通透感,這很精妙。
西方的油畫極為注重追求光和色的表現,這也是國畫所缺乏的。但西方寫實畫法通常只有一個光源,我在佛像水彩畫中,更加隨意靈活地選擇光源。光源就像我手中的手電筒,想照哪就照哪。這源於我對繪畫題材的理解,我認為佛像畫作表現的是神而不是人,不應該完全局限于油畫寫實的技法,這樣反而會“不實”。
李正天:反過來,水彩技法也完全可以用在油畫上。學了水彩再學油畫,會知道渲染、透疊、潑灑。為什麼我對王肇民老師感恩不盡,就是因為他教我的技巧,讓我用在油畫裏得到了好處。
批評:
基礎教學棄水彩學水粉
記者:現在説水彩,經常跟水粉連在一起説水彩水粉畫,兩者的區別只是材料的不同嗎?
李正天:我最近看了一個展覽,看完覺得很傷心,一個展覽起碼有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的畫犯了水粉病,悶得要命,臟得要命。因為他們基本上是從畫水粉起家再畫油畫的,所以他們的畫就只是不停地堆,不知道油畫的本質是油性的水彩顏料,大部分的顏料都有很強的透明性,加一遍、兩遍、三遍,越加越黑。比如説紅色,你以為不停地加紅色就是紅色嗎?畫多幾遍就是黑色了。綠色畫多幾遍還是綠色嗎?那就變成墨綠了。
所以我特別強調水彩和水粉的差異。水粉顏料最大的特點,就是它裏面加了白堊粉,才能保持色彩的濃度和覆蓋能力,但就沒有了水彩顏料的透明性。用水粉作畫,畫畫簡便,容易修改,不用講究程式,不用講究技法,只要不停地反覆堆,就能畫下去。這樣回避難度學起來容易,上手很快,但問題也很大,導致現在一大批學生不會調顏色。本來水彩可以教你一套調顏色的技法,但換了水粉就大打折扣了,它那種覆蓋性、不透明性,造成它既不能罩染,又不能透疊。結果很多人學了水粉再畫油畫,學不了透疊畫法,畫出來的顏色都是死死的。
現在看展覽也會發現,很多油畫其實都是假油畫,全都是水粉油畫,堆得黑黑的,悶悶的,然後消極協調,把每個顏色的純度降低,每個顏色都加灰,搞得不倫不類,沒有鮮艷度和純度對比,結果一張畫就變成非常悶的油畫,非常可惜。
記者:那水彩和中國傳統的水墨有什麼可以相通的地方?
李正天:水墨是一種地方性的畫種,地方第一就是世界第一。水彩不同,水彩是全世界畫畫的人幾乎都想學的一個畫種,是國際通行的畫種;第二,水彩是一種對全因素都有要求的畫種,而其他畫種如版畫、國畫,都是單因素的畫種,要求相對比較簡潔,因素比較單純。全因素和單因素在訓練一個人的基本功上,難度區別很大,水彩難就難在這裡。水粉儘管它也是全因素的,但由於它的不透明性,註定了它更改的隨意性和對於廠家顏料的依賴性。水粉很多人調不了,就依賴於廠家,你給我什麼顏料我就用什麼顏料,對廠家有極大的依賴。但水彩不依賴,有幾個原色就行,給我們三種很好的原色,再加上灰、黑,就可以調出各種好看的顏色。所以畫水彩的好處就是培養了我們的調色能力。我準備在美術學院上課的時候,大張旗鼓堅決反對敗壞美術教育的水粉畫。本來規定要畫水彩的,結果畫水粉,敗壞了一代教育。
田滄海:我覺得中國人畫水彩畫,還是有很大空間的。外國人畫水彩,一般只知道濃淡區分。但我們中國的水墨畫技法,除了濃淡乾濕以外,還有穿插、疊染,這些外國人不懂。王肇民老師的水彩畫中,就用了很多中國畫的技法。我的水彩畫除了借鑒西方油畫的技法,也從水墨畫的眾多技巧中吸取了營養。如國畫中大筆觸的寫意潑墨和幹筆皴擦,就是我畫作中經常用到的技法。
市場:
與油畫中國畫相比落差很大
記者:很多報道一提起水彩畫,都會説這是一個被低估但是有潛力的畫種。2011年中國美術學院還搞了第二屆中國當代學院水彩藝術展,提出要拯救水彩。但這麼多年表現在藝術品市場上,水彩畫的市場相比油畫、中國畫落差仍然很大。
田滄海:水彩畫幾乎沒有在市場上流通過。你看油畫的畫家隊伍多龐大啊,畫水彩的才多少人?!
李正天:但是能夠堅持下來在水彩畫裏面拼搏的,可都不是一般人。如果你們説水彩畫不值錢,那我重金來買,只要加大宣傳力度,你們日後都要後悔的。為什麼有些人覺得水彩沒用,那是因為他們無知。
田滄海:我講一個真實的故事。上世紀90年代,王肇民老師的畫一幅是3000塊錢,香港的朋友問我意見,我説這是好東西,儘管買。現在的價格已漲了一百倍。有一次到他家裏,一進門看到他大廳裏挂了一幅吳冠中的畫,市值3000多萬元。
要説藝術高度,王肇民的畫肯定比吳冠中的高,但吳冠中的作品市場上一直有人推動,王肇民的作品哪見過有人炒作的?所以買畫的人都是不懂畫的,懂畫的人都是不買畫的。
記者:影響藏家收藏水彩畫的另一個原因,是擔心水彩畫容易褪色。是不是這樣?
田滄海:水彩畫其實跟中國的傳統水墨畫一樣,紙張始終會氧化變色,但只要不讓水彩畫受潮,不讓它曬陽光,正常保存是沒有任何問題的。你看幾百年前流傳下來的英國水彩畫,至今色彩還是保存得很好。
延伸閱讀
水彩的市場
步伐太小空間很大
葉光華(東淶藝術中心藝術總監,資深藝術經紀人、策展人):
從1715年義大利人郎世寧將水彩帶入中國算起,水彩畫在中國已有將近300年的歷史。從創作隊伍上看,如果把關聯昌、徐咏青、衡平算作第一代的話,到上世紀80年代已歷經四代人,其間名家輩出,王肇民、關維興、王維新等人放在國際水彩界也算是響噹噹的人物,但他們的作品在拍場上的表現,卻是乏善可陳。
二級市場上的水彩作品大多分散在各大拍賣公司油畫雕塑類的專場中。水彩行情超過20萬元的藝術家中,不少人從事水彩創作都屬於兼職、玩票兒的性質,像關良、吳冠中、趙無極、朱德群等人,水彩只是偶爾為之。
真正以水彩立身的藝術家屈指可數,無非是古元、李劍晨、王肇民、坎勒、田滄海、金梅生、蔣躍、陳福善等人。
目前國內專門推介水彩畫的畫廊機構也很少。但現在王肇民老師的畫作已經開了一個好頭,他現在的作品已經比很多油畫的價格要高,一平方尺的價格都要幾十萬元。第二階梯如田滄海老師的作品,在藝術品市場上關注度也越來越高。任何藝術品的市場都需要有名家的帶動,王肇民老師已經開了一個好頭,只不過水彩畫在市場上的整體步伐太小,但也預留下了很大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