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30日,明代佚名宮廷畫家所作的《禦花園賞玩圖》在嘉德古書畫專場上以1817萬元成交。第二天,即有網友發現此幅作品同諸多明代“傳世之作”有極多相似之處,並做成對比圖發于網上,引發網友“大家來找茬”的熱潮:畫中的建築構造、人物衣著、姿態、年款為何都和另外的作品如此雷同?明代有“禦花園”的稱呼嗎……各種調侃甚至“陰謀論”的猜測甚囂塵上。《禦花園賞玩圖》真的是一件低劣的“山寨貨”嗎?這幅佚名的作品憑什麼能拍出1817萬元的價格?我們特邀相關人士和專家來談談他們的觀點。
“大明衣冠——中國服飾史論壇”創辦人 董進:
硬傷明顯 年代不早于上世紀60年代
《禦花園賞玩圖》一齣來,我就覺得它有問題。“禦花園”這個稱呼,明朝是沒有的。這幅畫畫的是明憲宗,“禦花園”當時是被稱作後苑,或者宮後苑、瓊苑的。有人又説,這個引首有可能是後來加上去的,但卷末那段文字也寫的是“禦花園賞玩圖”,印章上也是“禦園玩賞之寶”。這是個“硬傷”,一眼看去就知不是明朝人的做法。另外,畫作後面題跋的字數和《新年元宵景圖》一樣,年款也一樣,畫面上許多細節也如出一轍。我想不明白,當年會有一位宮廷畫家,在同一個月份畫了兩幅如此相同的畫作嗎?那他也太敷衍皇帝了吧?
除了《新年元宵景圖》,這幅畫作當中種種讓人“眼熟”的人物、道具還取材于故宮所藏的《宣宗宮中行樂圖》以及其他一些明代繪畫,但畫者露出了不少“破綻”:
畫中憲宗皇帝彈琴的手勢錯了。正規的彈奏古琴的方法是右手抹挑、左手按撫,而這幅畫作中的皇帝,兩手做的都是撥挑的動作;琴的擺放也不對,琴頭應該放在桌子外,否則琴軫會被壓壞的。
《新年元宵景圖》中,皇帝坐在大殿前的禦臥中,而《禦花園賞玩圖》將這個禦臥“移植”到禦花園中,使其變成了一個很休閒的帳篷,不倫不類。同樣不應該出現的還有常見於皇帝正式坐像的繪有大龍圖案的三面圍屏。《禦花園賞玩圖》裏,皇帝和太監們在這樣一面大屏風裏下棋,這是匪夷所思的。
《禦花園賞玩圖》描繪了賞鳥的情形。且不説那提著鳥籠的小太監的衣著、姿勢和《憲宗調禽圖》有多麼相似,有朋友還注意到了他身邊地上豎著的兩個鳥籠。事實上,在其他的畫中,這個位置其實是一個燈座,是放蠟燭和燈籠的地方,不知道為何在此畫中變成了鳥籠。
拍賣公司提供的關於這幅畫作的資訊顯示,這幅作品來自於民國時期的關冕鈞三秋閣收藏,但我認為這個説法不可信。通過對比圖可發現,它很大程度上參考了《新年元宵景圖》,連題跋、年款都完全模倣。而《新年元宵景圖》是上個世紀60年代在蘇州的王錫爵墓中出土的。對於《三秋閣書畫錄》的情況我不太了解,不知道確實是有一段關於這幅畫的記載還是被後人附會,但至少可以確定,這幅作品絕對不會早于上世紀60年代。
我不知道現在拍賣界、收藏界是不是已經有了自己的一套“法則”,真假已經不是關鍵性問題了。但對於我們這些真正熱愛傳統文化的人來説,我認為讓這種有明顯問題的畫作大行其道,會在文化上形成一個誤導作用,讓別人以為這真是當年明代宮後苑的再現,拿來做研究或者論據就麻煩了,這是非常不負責任的行為。
職業畫家、獨立藝評人 奚耀藝:
無論真假 都不是一幅有價值的作品
這幅《禦花園賞玩圖》我沒見過真跡,真假問題無法斷言。但以現在能夠看到的資料來看,無論真假,這都不應該是一幅有價值的畫。
首先因為它沒有個性,它和很多同時代作品太相似了。即便不是“抄襲之作”,至少是缺乏獨創性的作品。而且,畫中的人物造型非常不協調,憲宗皇帝被描畫得頭大身子小,和傳世之作一對比高下立見。1817萬元的價格,和《禦花園賞玩圖》的藝術價值沒有任何關係。這是現在藝術市場上很普遍的現象,即藝術品本身的藝術價值和價格是脫節的。真正好的作品必須靠自己“説話”,而不是靠一些離奇的故事和經歷抬高身價。
書畫鑒賞專家、正教授級研究員 劉建業:
明代宮廷繪“行樂圖”多有雷同
我個人認為,質疑者提的幾點問題,證據都不是很充分。
在質疑的論據中,最大的“硬傷”是引首的“禦花園”。這種看法看似順理成章,但卻忽略了不少可能存在的因素。比如此圖的引首可能是後來配上去的。雖然我沒看到原畫,但從照片上看,引首和畫面所用的紙張似乎不一樣。做這種猜測還有很重要的一個根據是:引首上寫的是“禦花園”,而畫後落款上的收藏印章是“禦園”——皇室花園都可以叫禦園,範圍可比“禦花園”大多了。畫卷首尾不能呼應,可推測引首是後人加上去的。
《禦花園賞玩圖》落的年款和《憲宗元宵行樂圖》一模一樣,都是“成化二十一年仲冬吉日”,這也不足為奇。成化皇帝是1447年陰曆十一月初出生,正好“仲冬”。成化二十一年他39歲。古代皇帝過生日是慶九不慶十,所以這一年就是他的四十大壽。在這樣的日子裏,宮廷裏作了一批記錄他生活實錄的畫,有“行樂圖”、“賞玩圖”,是很有可能的。而這批畫作的落款,有可能是一個人寫的。宮廷畫師在繪畫的時候有分工,畫畫的和落款的不是同一個人,大部分的宮廷畫匠字都寫得不太好,引首和拖尾會讓一些字寫得好的畫匠專門負責。
此外,《禦花園賞玩圖》和其他幾幅明朝同題材畫作“雷同”,這也不奇怪。故宮收藏的《宣德行樂圖》就和國博收藏的《明憲宗元宵行樂圖》“很像”,但這並不能作為“抄襲”的證據。事實上,明朝歷代皇帝的行樂圖從殿宇、飾物到人物的刻畫都是一個模式,與其説“雷同”,倒不如説是一種統一格調。
資料顯示,《禦花園賞玩圖》是關冕鈞《三秋閣書畫錄》著錄的藏品。關冕鈞是一個治學嚴謹的收藏家,這幅作品上還有陶洙的題跋,寫得很清楚,此畫“1916年得于京師”。陶洙也是一位精於鑒賞的收藏家。這幅畫經過諸位鑒定大師的“考驗”,算得上流傳有序。
這幅畫作者佚名,説明出自宮廷畫匠之手。宮廷畫家和畫匠的作品並不是同一性質的,坦白地説,這幅畫的藝術價值並不是很高,但它有歷史價值和文獻價值。其他“行樂圖”頂多畫皇帝喝酒下棋,撫琴投壺,而這幅畫連皇上鬥蟋蟀、玩貓、玩鸚鵡都記錄下來了,比較忠實地反映了封建皇帝荒淫奢侈的生活。而且,像此類出自宮廷畫匠之手的皇帝行樂圖,現在存世量也不多,流傳於民間的,這幅《禦花園賞玩圖》我還是第一次見。它肯定是有價值的,但是這個價值有多大,則得由市場需求決定。
資深收藏家 郝驚雷:
若是真跡
1817萬算是“撿到漏”
預展的時候我曾看到過這幅畫,直覺上認為應該是“老的”。古琴的指法我略懂一些,畫中憲宗皇帝的指法並不見得完全有悖琴理。而關於琴頭是否一定要放在桌子外面,這是咱們用現代人的觀念去揣測古人,更不能算有力證據。
我要強調的是,如果這幅畫真的是明代宮廷畫家所作,即便是佚名,拍出1817萬的價格也不算高,算是“撿到漏”了。説它有價值,並不是因為畫得有多麼好。實際上,對人物的描摹自古以來就不是中國畫的長項,這幅畫具有明朝的時代風格,沒有太高的藝術價值,但卻不能否定其珍貴的史料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