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細心的聽眾發現,程壽康所説的國際化完全是另外的概念。因為內地拍賣行並沒有廣泛開展國外藝術品的業務,在這方面蘇富比才是強勢。如果按照程壽康發佈的購買國外藝術品趨勢,那購買者的選擇將是香港蘇富比。
會議之後,已經回到香港的程壽康接受了本刊採訪,詳細列舉了他所理解的所謂國際化的必要條件。
程壽康認為:“國際化的拍賣行,首先要依託一個有利於拍賣行發展的外部環境,有比較完善的法律制度,還要有高效率的司法制度,可以及時處理客戶的投訴以及合同上的爭議。當然,還要有有利於藝術品文物流通的法律。藝術品的拍賣和流通是雙向的,管理很嚴格的話,就只能在國家裏面轉,很難達到國際化流通的條件。我自己有時候看到國內拍賣行圖錄裏面有喜歡的小東西,幾千塊錢,很想買,可惜是晚清的,我買了也帶不出來,只能放棄掉。”
談及中國目前關於文物藝術品的法律環境,程壽康表達比較委婉:“我以前是做法律工作的,中國的法律制度應該説是非常不錯,這方面的法律很完善,但是法院辦案的水準,不同的地方差異很大,相對大城市的效率高些,一些地方上就不是十分完善。”
相對於程壽康的委婉,翟健民則直截了當得多,這位剛剛從親自策劃的東莞“2009國際古玩藝術博覽會”趕過來的藏界名人出現在論壇上似乎就是來訴苦的。程壽康的話,幾乎成為了翟健民的注解。
翟健民説:“上個星期我們搞了一個博覽會,在東莞。如果是北京進關,我們展品從北京進關,在機場通關,然後到文物局鑒定站,開封條,打火漆,一路暢通,我們做得很開心。可是在東莞呢?我們經過的那個海關,他愛貼就貼,不愛貼就不貼。很多參展的朋友來自國際,像歐洲、美國、日本,都是通過我們帶過來的,他們就擔心東西到了海關,不貼封條將來怎麼離開大陸。最後我們有20個東西沒有封條,退回香港去了。什麼叫國際接軌?國際不了,這是現在很苦惱的一件事。”
對於中國文物藝術品市場的國際化,翟健民認為,以目前的狀況肯定實現不了。他説:“香港可以國際化,第一是進出口自由,第二是金融,錢是自由的,這是一個很關鍵的國際化。我在香港今天買了一件東西,明天就帶回美國,我從美國匯款到香港,1秒鐘就到,但是在國內目前錢的進出,國家還沒開放。”
程壽康也認為:“國際化要有一個有利於藝術品拍賣的稅制,還要有貨幣的流通、物流、運輸。有讓拍賣行信任的托運公司。此外,外部的條件還包括經濟實力和文化底蘊,本國的藏家不同文化的東西都喜歡收藏。以前歐美是強勢文化,一般群眾對各國藝術品認知水準都比較高,所以賣什麼都有市場。蘇富比200多年就在這樣一個國際化的環境裏面。”
倫敦大學亞非學院中國藝術研究中心的汪濤教授認為,目前中國藝術品拍賣公司只能説從價格上達到了國際化的水準,而價格和價值是兩回事:“價格升降是市場的問題,價值一般是由學術機構決定的,跟價格不成正比。今天你拍賣1億的東西,明天拿出來可能就值1000萬。中國內地成交價再高,我們從歐洲視角來看的話,中國內地的拍賣行仍然非常初級,從外部環境和內部機制都沒有達到國際化拍賣行的水準。”
一個國際化的拍賣行,其公司內部體制的建設如何是決定性的。程壽康説:“國際化的公司要有國際的網路,在很多國家有代表處。要有一個比較龐大的團隊,公司企業操守的監管要落實具體,公司員工不能在拍賣時候買自己公司的東西,對於藏品的來源、研究,都要嚴厲監管,同時擁有多元化多版塊的專家。蘇富比在美國是上市公司,公司買賣的透明度就要比一般公司高,這樣帶來的好處就是,客戶對我們更加有信心。”
中國市場的內向屬性
克萊爾·麥克安魯博士認為,要成為國際化的拍賣行,必須要有來自全球的買家和賣家,還要向公眾開放經營和銷售。應該説,中國文物藝術品市場不乏來自全球的賣家,但是買家仍然主要局限于國內。由於文物藝術品不能隨意出境,擁有全球買家只是海市蜃樓。
事實上,歐洲藝術品拍賣行之所以可以跨步全球市場,和他們悠久的歷史是分不開的。
汪濤説:“20世紀是歐洲的殖民地時代,他們對其他地區進行殖民化的同時,也要對其他地區的文化進行了解,服務於統治需要。而另一方面,一些收藏家也認為,西方殖民化會把世界各地方文化消滅掉,所以要保存地方文化的多樣性並因此進行收藏。這就使得歐洲,尤其是英國的藏家收藏本國以外的藝術品成為一種傳統。藏家多元化的需求,使得倫敦的拍賣行不得不向國際化的方向發展。”
“世界藝術品的另一個中心紐約,則是個徹底的移民城市,世界各地藝術品的買家和賣家匯聚到那裏,構成紐約藝術品交易的基礎。而剛剛取代法國,成為世界第三大藝術品市場交流中心的北京,與紐約、倫敦有所不同,這個市場大多是中國人自己消化,消化的也是中國自己的藝術品。”
記者在拍賣論壇上,向朵雲軒拍賣公司副總裁焦安徵求對於國際化的看法。焦安説:“我們公司以中國書畫為主,而中國書畫的市場買家群體主要在國內,把拍賣行做成國際化意義並不大。”
焦安的想法代表了國內大部分拍賣行的實際情況。目前內地拍賣公司看齊國際大拍公司的成交業績,靠的還是中國博大歷史留下的藝術財富,以及日漸膨脹的國內財團。全球徵集國內賣,這是目前國內各拍賣行的常態。就現狀而言,中國的文物藝術品目前在國外拍賣,已經沒有國內賣得價格更高。
就像程壽康反覆提到的,文物的聚散與一個國家的強弱有著莫大關係。幾乎整個二十世紀,中國的文物都在以各種方式流向海外,隨著拍賣業的興起,中國藝術品的價格一直由海外市場決定。直到進入21世紀,在海外流轉多次的文物藝術品終於陸續流向國內,在國內市場流轉。由於文物是富含感情的商品,與文物有傳承關係的人,更容易産生收藏衝動。中國目前還停留在從國際市場瘋狂搜索流失文物。而把中國文物推到國際市場,把國外文物藝術品引進到國內,看起來都還是很遙遠的事。
程壽康認為,以中國目前的實力,並沒有必要把市場拓展到國際領域。從買家角度看,國內的購買力逐漸強大,不需要國外買家競標,而從賣家角度看,國外藝術已經有了成熟穩固的市場,中國的拍賣行再嘗試國外藝術品的拍賣,未必有這個營利點:
“以中國拍賣業目前發展的途徑和歷史,中國內部市場已經足夠消化了,何必到國外去搞不熟悉的版塊。每一個企業都有自己不同的哲學,我們一年在香港才拍賣兩場,國內的拍賣行一年四季都有,營利也很厲害,像拍錢幣、銅鏡、茶葉、郵品等,我們沒有這方面的專家,也沒打算在這方面投入過多資源。國內的拍賣行對國內的情況比我們熟悉,人脈的關係、客戶的網路、拍賣的品種把握的都很好,每一個拍賣公司都有自己的特色,走出自己的一條路來,大家都可以生存。”
由於非常看好內地龐大的購買市場,程壽康甚至更看好讓蘇富比進駐內地,但目前來説,還沒有這個可能性:“中國的法律好像不允許一個比較公平的競爭,現在文物法不允許國外拍賣行用任何的方式合資、合作、全資在中國舉行文物的拍賣。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可以賣一些當代畫、珠寶,但是進口稅等種種問題,對我們進來也是困難重重。香港就很容易,註冊一下就可以舉行拍賣了,這方面的法律也很簡單。”
在目前特殊的政策與市場條件下,程壽康的發言顯得耐人尋味:“蘇富比每次中國藝術品拍賣超過50%的客人都是中國的收藏家,他們把很多的東西都買走了,然後運到國內,這些國寶就在只有在國內流轉了,不需要蘇富比了,我們蘇富比只有賣手錶,我就去找王雁南(嘉德公司)、桂華妹(翰海公司)找工作了。期待有一天,我們可能很快沒有中國古玩可以賣了,然後希望能賣一張很大價錢的畢加索的畫給中國收藏家,希望有一天《人民日報》頭條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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