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植文字的創作體系:通過文字與圖像的關係探究自然和文化的主題
徐冰的藝術創作在多條不同線索上交叉進行,從早期研究的文化、語言及傳統知識體系,到上個世紀九十年代至紐約後開始關注的跨文化與全球化議題,再到本世紀對於不斷飛速發展的社會新現象的探討,他始終專注于尋找新的藝術方法以回應新問題。經過多年的實踐和積累,他的作品已如自己所説“創造了相互註釋和相互發現的一個自我閉合體系”。儘管如大樹般盤根錯節,基於文字系統的探索始終被視為徐冰藝術創作中最重要的一條主線。
徐冰創造的英文方塊字
《英文方塊字書法》教室,1994-2018
《英文方塊字書法》教室,1994-2018
英文方塊字書法是一種英文的新書寫形式,看上去像漢字書法,但實際每一筆都是根據書法的書寫習慣重新設計的新英文字母。藝術家將展廳空間佈置為英文方塊字書法教室。徐冰將中國書法、漢字的字形、筆畫與英文字母結合,在文字的層面為東西方文化的交流打開了一條路徑——基於文化根本的文字的交流,並將這一概念延伸至教育的層面。不同於《天書》藝術家有意為觀眾的思維製造障礙,英文方塊字書法為人們的認知思維打開了一個缺口,兩種文化中各自有一部分開始産生交流與轉換,人們對自身文化的舊有概念也受到挑戰。
《地書》2003-2018,藝術家收集的素材
《地書》2003-2018,還原工作室部分場景
《地書》2003-2018
《地書》是一本可讀的小説,由藝術家多年蒐集整理出的一套“標識語言”寫成。它延續了徐冰長期對於符號、文字及意義之間關係的興趣,是一次藝術家對於現代象形文字的探索,也是關於21世紀所涌現的全球符號學的舉證。徐冰發現“機場的標誌和各航空公司説明書的設計都以識圖為主,用最低限度的文字説清楚一件比較複雜的事情。”從1999年開始,徐冰蒐集了上百張類似的説明書。直到2003年,當他看到口香糖包裝紙上以三個小圖表達“請將用過的膠狀物扔在垃圾桶中”的意思,才真正興起了以圖形符號敘述一個完整故事的念頭。於是,徐冰蒐集符號的範圍逐漸擴大到數學、化學、物理、樂圖、舞譜、商標等專門領域,而隨著網際網路的迅速發展,這個項目變得更加複雜和龐大。如果説《天書》表達了藝術家對現存文字的遺憾和警覺,《地書》則表達了藝術家普天同文的理想。在人人看不懂和人人都懂之間,背後是藝術家對人與文化之間關係的思考。
《文字寫生》2013
《文字寫生》2013
《文字寫生》2013
《文字寫生》2013
徐冰曾説,中國人有著把一切複雜事物簡單化和概括化的能力。他將這一認識實踐在他的作品中。筆墨繪畫作品《文字寫生》與《芥子園山水卷》與《漢字的性格》被放置於同一個展廳,表達著徐冰對漢字與中國傳統繪畫、自然、文化間關係的認識。
在《文字寫生》系列作品中,人們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筆下山的形狀、水的形狀,田地、果蔬、房屋門窗的形狀都被書寫為真實的漢字。這一概念和符號化的過程源自藝術家1999年在喜馬拉雅山脈寫生時與自然山水交會的體驗。徐冰曾寫道:“我坐在山上,面對真的山寫‘山’……在河水的地方寫‘水’字。雲在移動、山色變化、風吹草動、生靈出沒;我興奮地記錄它們!” 他在自然的山水中看到了“文字”。此後,徐冰便開始以書寫漢字的形式勾勒他在山水中的體驗,並將文字來源於自然這一概念延伸到藝術創作中,將漢字的表意、象形與自然的物象統一。在觀看這些畫面的時候,人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中國傳統中“書畫同源”的奧秘。而徐冰的貢獻,在於他重塑了書與畫的關係,將文字從自然中來再回到山水畫中去,用具有表意功能的漢字,符號化和標識化地取代藝術家對自然形態的描繪——用字來畫。
徐冰日常思考所畫手稿
徐冰日常思考所畫手稿
徐冰日常思考所畫手稿
《漢字的性格》是一部十七分鐘的動畫短片,配合這部短片,展覽還展出了徐冰對漢字與中國人、中國文化的關係這些問題,日常思考時所畫的手稿和文字,猶如徐冰的藝術思維導圖。徐冰的藝術創作根植于文字,並從中生發出各種盤根錯節的枝蔓,最終又通過自身的創作實踐反哺並豐富徐冰對文字與中國文化本源的認識。從《天書》、《英文方塊字》、《地書》、《文字寫生》的持續探索,徐冰認識到,中國人的性格、思維、看事情的方法、審美態度、藝術核心部分甚至生理節奏,以及中國為什麼是今天這個樣子,幾乎所有方面幾乎都與漢字的方式有關。
《芥子園山水卷》局部,2010
《芥子園山水卷》局部,2010
《芥子園山水卷》局部,2010
《芥子園山水卷》是徐冰2010年應波士頓美術館《與古為徒——十個中國藝術家的回應》展覽邀請所作。徐冰重新研習了中國山水畫技法的傳統教科書《芥子園畫傳》(1679),並將畫傳中基本的圖像切割重組成了一幅複雜的山水畫卷。徐冰認為中國繪畫最核心的部分就是“符號性”的部分,反映了中國人的思維、看事情的方法、審美的態度。而《芥子園畫傳》具有很強的典型性,它集中了描繪世界萬物的符號、偏旁部首。與作品的筆墨和製作技法相比,《芥子園山水卷》的更大價值在於作品反映出中國藝術的核心部分,揭示出中國藝術的符號性和中國人概念化、符號化的思維方法。在徐冰看來,《芥子園畫傳》就是一本字典,都是從名家畫作裏整理出來的偏旁部首,學習中國畫如學寫字,死記硬背,熟記在心,萬物皆可歸為各種符號,就像漢字記述世界萬象的方法一樣,這就是中國文化的特徵。
動物系列:借助生靈,獲取或激發人類的能量
《一個轉換案例的研究》1993,2018
《一個轉換案例的研究》1993,2018
在徐冰將文字的概念持續延伸拓展的同時,其藝術實踐的另一條線索是以動物作為創作和研究對象展開的。徐冰動物系列作品起始於1993年,藝術家當時在美國迫切感受到過去的藝術有些“沉重”,觀看者需要東方文化的準備才好進入。因此,他需要一種更直接、強烈、有現場感的藝術以便與世界各地的人們建立“無障礙”溝通。
《一個轉換案例的研究》最早源於徐冰受邀參加某大型國際藝術展時提交給策展人的展覽計劃——兩隻在展廳交配的種豬,身上印著文字。1993年,徐冰為實驗這一想法回到北京,在將自己的計劃與養殖種豬的農民深入交談了解之後,作品在北京進行了首場實驗展出。據知情人介紹,本次展覽開幕前,原定在現場完成表演的兩頭豬,由於母豬不配合而作罷,改由過去展覽的影像資料代替。徐冰在這件作品中試圖從文明的反面——動物性入手,通過動物這一原始與未開化的代表物與文明的載體文字,探討人與文化的關係問題。
熊貓動物園,1998
鸚鵡 ,1994
作品由一隻被訓練過的鸚鵡在展廳中間獨自表現完成。這只鸚鵡在展廳中重復著下述幾句話:“你——們——真——無聊!現代——藝術——是——廢物!”“為什麼——把我——關在這裡!——混賬!”反映了當時藝術家對當代藝術的疑慮。作品在本次展覽中以照片的形式出現。
《在美國養蠶系列》1994,2018之《蠶的VCR》
《在美國養蠶系列》1994,2018之《蠶的VCR》
《在美國養蠶系列》1994,2018之《蠶書》
《在美國養蠶系列》1994,2018之《包裹》
《在美國養蠶系列》1994,2018之《包裹》
《在美國養蠶系列》1994,2018之《包裹》
《在美國養蠶系列》1994,2018之《蠶花》
《在美國養蠶系列》從1994年開始至1999年曆時五年,每年夏季徐冰都會在美國養蠶,與它們共同完成一些作品。本次展覽展出了該系列當中的《蠶書》、《包裹》、《蠶的VCR》和《蠶花》幾組作品。
《蠶書》其過程是蠶蛾把卵産在事先裝訂好的空白書頁上,這些由蟲卵印刷的符號像一些特殊的文字或一種神秘的語言。開幕後,蠶卵開始孵化成幼蠶,黑色的蠶卵消失,成千上萬移動的“黑線”從書頁中爬出來。另一組作品是正在吐絲的蠶,它們吐出的絲纏繞包裹住一些物件,書報、舊照片,甚至工作中的筆記型電腦,隨著蠶絲日復一日的加厚,最終原來的物件將變得面目全非,變得神秘怪異。《蠶的VCR》,在一個打開蓋子的VCR,藝術家放了一正在吐絲的蠶,在機器的零部件之間作繭,VCR仍在工作,電腦螢幕中播放的是VCR內部的情況。
如果説前兩組作品有些觀念和行為,《蠶花》這件作品是帶有東方美學禪意的作品。藝術家用新鮮的蠶樹枝插成一個巨大的花束,幾百條蠶在樹枝上啃食桑葉,很快茂盛的桑葉只剩下枝幹,純白的絲和晶瑩的繭佈滿枝幹,這件作品帶有明顯的東方美學精神與禪意,實踐了藝術家用東方思維處理當代藝術的願望,“事物像水一樣的不確定性,一直是我感興趣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