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普通的倫敦街頭派對。這裡沒有玩耍的孩童,維多利亞海綿蛋糕或英聯邦的三角旗亦無處可尋。與此相反,在1990年代初期的這個溫暖的午後,一群年輕的藝術家正在倫敦東部的霍斯頓參加一個奇怪的聚會,名字叫做“宴請比死亡更糟糕”。
一個展位上,崔西·艾敏正在給人看手相;另一個展位上,加裏·休姆販賣著雞尾酒“龍舌蘭監獄”。但最引人注目的,則是天生的商人達明·赫斯特。他穿著小丑的服裝,只要過路人支付50便士,就可以看一眼赫斯特的睪丸,那天早上,他在上面畫上了圓點畫。
20年過去了,而今,這位最具大亨相的人身價已經超過2.15億英鎊,300多幅圓點畫在高古軒全球11個畫廊同時展出。4月,他將在泰特現代美術館舉辦回顧展,作為倫敦奧運期間的最重要的展示。當世界的焦點投射到倫敦,赫斯特登臨舞台中心。這位小丑,似乎,將笑到最後。真的是這樣嗎?抑或,這會是他最後的風光?
架上藝術“奮起反擊”
勝利的V字形手勢似乎已成為赫斯特的標誌。25年前,這位富有創業精神的金匠學院學生在一個廢棄的倉庫舉辦了備受矚目的展覽,緊接著又展示了各類腌制的動物屍體,它們各自處在不同的腐敗狀態。而今的赫斯特依然爭議重重。“可憎又可怕”是《倫敦晚報》評論人布萊恩·西維爾對他最近一場展覽的評價,“頭腦簡單的感覺論者”則是澳大利亞評論人羅伯特·休斯對他整個職業生涯的判定。
2012年1月,英國藝術界的元老大衛·霍克尼加入戰鬥。根據BBC的安德魯·瑪爾的説法,霍克尼承認自己畫展的海報上那句“這裡所有的作品都是藝術家本人親自動手的”是對赫斯特的嘲諷。眾所週知,赫斯特雇了160名“助手”幫忙創作,而他自己也承認“我只畫過5個圓點”。然而,霍克尼的批評更為深刻,“這是對工匠,精湛工藝的侮辱,”他告訴瑪爾,“我曾在藝術學院指出這點,你能夠傳授工藝,但詩意是無法傳授的。而今他們居然想放棄工藝,只教詩意。”
他説的對嗎?所謂“觀念藝術”的興起導致了技藝的衰落嗎?赫斯特對當代藝術産生了怎樣的影響呢?他正因此而名鎮四海或臭名昭著嗎?
霍克尼的觀點獲得了他的校友、1998年畢業于英國皇家藝術學院的喬治·肖的支援,“我在藝術學校裏覺得特別沮喪……你需要一種哲學的語匯才能夠了解當代藝術,而非通過視覺的語言。”肖的創作根植于老派的現實主義傳統中,45歲的他去年因對考文垂住宅的描摹獲得特納獎提名。對於他來説,藝術就是“藝術史學家和他的母親都能夠欣賞的東西,但導師不這麼想”。
很多人為肖最終輸給裝置藝術家馬丁·博伊斯扼腕嘆息。這是赫斯特效應嗎?當赫斯特上世紀80年代末期進入金匠學院時,藝術教育的轉向已經開始。上世紀60年代,在極簡主義和概念主義的影響下,歐美國家的藝術學院逐漸開始相信,哲學素養和技法同樣重要。繪畫死了,美國極簡主義者唐納德·賈德宣佈,策展、理論和藝術史迅速變得和藝術技法本身同樣重要。
“達明並未創造這一背景,但他在此獲得了成功。”金匠學院藝術學本科生主任邁克爾·阿奇説。而當時的赫斯特只需要領導改革的當時的院長瓊恩·湯普森一點點鼓勵。“我們的哲學至今如一,”阿奇説,“我們不會把課程劃分得很細,或者強迫學生學習。”這樣的課程是在鼓勵學生走捷徑嗎?哪會有學生自願花費1萬小時時間磨煉技藝呢?“如果學生想學習編織或者焊接,我們有員工可以教他們,”他説,“但我們不會強迫他們。”
剛剛從格拉斯哥藝術學院畢業的畫家Gabriella Boyd顯然並未受到藝術學院側重點轉移的影響。“學校裏依然會教繪畫,它依然很受歡迎。”這位24歲的年輕人説,“我讀大學時很喜歡寫生課,很多人也都喜歡。”那麼他的創作呢?看看Boyd的網站,仿佛跟隨時光機器回到了霍克尼所在的1960年代。
市場興趣不斷轉移
在經濟不景氣的時候,我們可能會偏愛較為靠譜的市場定價。油畫和鉛筆畫顯然要比一箱子福馬林液體來得便宜。與喬治·肖的人煙稀少的舊居油畫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一種新的美學,赫斯特那件鑲滿鑽石的頭骨《為了上帝之愛》(2007)標價1億美元。
“困難時期,人們熱愛幻想,因此藝術家會偏愛超現實主義等風格,他們的視野超越了塵世。”英國當代藝術學院的院長格雷格·穆爾是當年那一代“英國年輕藝術家”的老朋友,也是記錄他們崛起的編年史《幸運的藝術》的作者。他認為赫斯特不可能克隆出一代人,“赫斯特是一個孤例。一個掩蓋了自身的品牌。”
赫斯特的銷售數據證實了這一點。根據Artnet提供的C50指數,赫斯特的作品始終在當代藝術領域名列前茅。最著名的當然是2008年,他在蘇富比一下子傾銷出223件作品,他的《金牛犢》賣得1030萬英鎊。而今,高古軒畫廊又推出了貨源充足的圓點畫系列(據説至今已出産了1400張此類作品),其中一件在2011年賣得180萬英鎊,這一系列是那些不那麼富有的買家收藏赫斯特的入門之選。
儘管現在全球經濟依然沒有走出陰霾,蘇富比當代藝術市場的銷售額依然在2011年猛增34%,佳士得增長了22%,投資者持續紛紛轉向藝術市場。然而,這些增長對於赫斯特作品有多大影響?
“我們現在儘量不接手太多巨大體量的裝置,”蘇富比當代藝術領域專家詹姆斯·西弗爾説,“我們最近一場拍賣會的明星拍品是格哈德·裏希特的抽象繪畫。”80歲高齡的德國畫家拍賣出的3件作品總共價值為400萬英鎊。這似乎成為了人們對於傳統藝術的興趣逐漸回升的證據。
藝術商喬納森·克拉克對此深以為然,“最具有影響力的經銷商正逐漸離開觀念藝術領域,對那些不需要太多技術的作品也更加警惕,”他説,“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這些作品長期的保值能力很弱。繪畫是更保險的賭注。”
“亨利·摩爾的繪畫幾年來漲了3倍。赫斯特賣得少了,這個事實並不僅僅歸咎於金融市場的低迷,同樣也是市場興趣轉移的後果。”
長江後浪推前浪
那麼,藝術家的情況如何呢?一年一度的在英國當代藝術學院舉行的“新當代藝術展”上,赫斯特(1989)和霍克尼(1960)早期的作品依然影響巨大,但頗有意味的是,而今最流行的藝術媒介是視頻影像,1000件作品中有30%都是視頻影像。
“達明·赫斯特對我沒有參照價值。”2011年畢業于中央聖馬丁學院的視頻藝術家伊馮·古茲曼表示。邁克爾·阿奇解釋,“赫斯特聲名鵲起時,現在的很多學生甚至都沒有出生。對於他們來説,他只是藝術史的一部分。”艾德·阿特金斯、詹姆斯·理查茲和裴克漢組成了視頻行動團體Lucky PDF,“我們是新的一代,我們的觀眾群也是嶄新的。”Lucky PDF的詹姆斯説,“我們不會去考慮迎合一群20年前的那一代人。”他傲氣凜然,目標明確,儼然新世紀的達明·赫斯特。
那麼薩奇當年在赫斯特身上看到的“希望”是什麼?穆爾回憶上世紀80年代,“當經濟衰退讓整個國家雙膝墜地……赫斯特沒有被嚇倒,他幹勁十足。”這位來自利茲的年輕人利用起倫敦所有空置的房屋,為他在金匠學院的同學舉辦展覽。“這不是展覽通常舉辦的方式。”穆爾説,自那以後,藝術家開始在任何時間、地點展示作品,在車廂、停車場,甚至是父母的廚房。
“赫斯特的長處之一就是他的活力。”藝術評論家安德魯·格拉漢姆·迪克森説,“但從藝術的角度來説,他早期的作品最有力量。在某種程度上,他的商業本性蓋過了他的藝術天賦。”
主要的例子是2008年蘇富比的拍賣,赫斯特複製了所有舊作的新版本。《藝術世界中的7天》的作者、社會學家薩拉·桑頓看法有所不同,“那一次售賣的並非單一作品,相反,銷售本身就是一件勇敢的行為藝術。”毋庸置疑,在關於市場的藝術上,赫斯特是個中翹楚。“他應付藝術市場的方式,也許是他最重要的財富。”桑頓説,“特別是他對系列作品的利用。他是安迪·沃霍爾的直系傳人。這個世界在全球化方面遠甚于1960年代,赫斯特將之推上了一個更高的層次。”
23歲的行為藝術家馬克斯·朵唯最近的作品包括《感性的股票市場》,基於他的推特關注者的情感狀況運作的一個即時的“貿易”市場,他觀察到,“赫斯特帶來一股力量,一股激情,就是萬事皆有可能。”
當被問及赫斯特在商業上的成功是否會影響今日藝術家追求財富,而非藝術上的繆斯,他的回答是否定的。“當然不會。”朵唯説(他的回答實際上和每一個年輕人如出一轍),“我不是為了賺錢而做藝術。這不是一個浪漫化的觀念,這是很現實的。時間是殘酷的。金錢只會聚集在最頂級的市場。”
朵唯指的是世界上最富有的那些收藏家(俄羅斯寡頭、卡達王室),他們持續購買最大牌的藝術家作品,他們的背後是滾滾而出的石油。根據古茲曼的説法,“超級富豪收藏家和藝術家在宇宙某處共同生活。但絕大多數藝術家不屬於那一夥,我們只是與各自的藝術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