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靜文女士
廖靜文,湖南長沙人,生於1923年4月。1945年與徐悲鴻結婚。1953年至1956年就讀于北京大學,1957年任徐悲鴻紀念館負責人、館長、研究館員、徐悲鴻畫室主任,中華全國婦女聯合會常務委員。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七屆全國委員會委員、第八屆全國委員會常務委員。著有《徐悲鴻傳》。
她與徐悲鴻先生伉儷情深,因徐悲鴻的突然離世,婚姻生活在第七年戛然而止。但她卻用一生的時間和精力為國家、為民族守護徐悲鴻的遺産,傳播徐悲鴻的思想,弘揚徐悲鴻的精神,延續徐悲鴻的藝術生命。
她把價值連城的畫作、藏品與個人房産都捐給了國家,她為保護國家財産竭盡所能,她默默資助著八十多個貧困兒童上學讀書,死後也不會有個人遺産,她敢於為正義鼓而呼,她渴盼中國美術健康發展再現大師雲集的時代。
廖靜文,一個偉大的女性,一個堅強的女性,一個令世人景仰的女性。無論是以往中國的特殊歷史時期,還是當今的商品經濟大潮,她的行動就是她最好的語言,將永遠被歷史所銘記。
燈昏已入夜無計息相思
李樹森:您已九十高齡,獨身生活近六十年,依然對徐悲鴻先生懷著無比深厚的愛,讓我們很感動。能給我們講講您與先生從相識到相戀時的一些故事嗎?
廖靜文:我高中畢業正值抗日戰爭時期,去耒陽考大學錯過了時間,當時就剩下一個國立商學院在招生,我就陪一起去的一個同學參加了考試。發榜後,我考了第一名,但我沒有去上學,因我對學商不感興趣。後來在桂林的文工團應聘成為了一名團員。
一天,我從報紙上看到重慶的中國美術學院在桂林招考圖書管理員,當時我想去重慶工作,這樣就有機會在重慶讀大學了,於是我就去參加考試了。考試的時候,一位面容嚴肅、頭髮斑白的長者在黑板上寫了一個題目:談個人在過去和今後的追求。這位長者就是徐悲鴻,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
考完試我馬上趕回文工團參加演出。後來我接到通知説筆試通過了,叫我去口試。我當時很年輕,社會經驗很淺,徐悲鴻問我為什麼要到重慶去。我不會撒謊,就老老實實地説我到重慶去是想考大學。説完就後悔了,我想人家要的是安心工作的,肯定不要我。結果真沒想到,我被錄取了。從這一點可以看出徐悲鴻是一個公平的人,他認為我在考生裏成績最優秀,所以並不受其他因素的干擾。我沒想到這個人後來竟然影響了我一生。
錄取後,我就隨徐悲鴻帶著從岩洞裏清理出來的圖書,到中國美術學院工作去了。這個學院當時是個研究院,在那裏只有徐悲鴻和張大千兩個人是研究員,其他十幾個都是副研究員,一共不到二十人。我負責管理圖書,實際上就管這十幾個人借書,總共只有一百多本,基本上都是徐悲鴻從巴黎帶回來的畫冊。我的工作很輕鬆,上班幾乎沒有事可做,於是我就去看徐悲鴻畫畫,經常幫他磨一個小時的墨。
當時我在重慶舉目無親,和其他人很少往來,與徐悲鴻最熟。這樣在美術學院工作了一年多,我才知道徐悲鴻無家可歸。我問他為什麼不回家,他告訴我他已經過了八年無家可歸的日子了,他的妻子跟時任國民黨宣傳部部長的張道藩同居,不讓他回家。他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都跟媽媽住在一起。
那年夏天,徐悲鴻帶學院的那些副研究員到成都青城山寫生和畫畫。到成都後,我一心想上大學,就報名考取了金陵女子大學。
那段時期,每次我生病的時候,悲鴻都主動關心我、照顧我,對我體貼入微。重慶那時流行瘧疾,我也得了瘧疾,悲鴻給了我很好的照顧。當時我已十九歲,從來沒有交過男朋友,徐悲鴻為人老實,待人誠懇,給予我很多關懷,這便使我慢慢地對他産生了感情。悲鴻對我也感情深厚,他感覺我最懂他,是我讓他從畏懼愛情到重新有了渴求愛情與家庭的願望。
但徐悲鴻不自私,他鼓勵我進大學。我接到錄取通知書第一天去報到時,就是徐悲鴻幫我拎著箱子,背著包卷送我去學校的。
路上,徐悲鴻對我説:“我為你考取金陵女大感到高興。”我説:“我進了金陵女大要讀四年。”然後我勸他説:“我畢業你已經五十三歲了,你要儘快找一個好的人,不要等我。”徐悲鴻説:“靜,你好好讀書,如果四年以後你還愛我,我們就結婚,如果四年以後你愛上了別人,你也可以不跟我結婚,我等著你就行啦。”我聽了他的話很感動,我覺得他這個人太不自私了,太為別人著想了。
這之後不久,悲鴻在成都舉行畫展,他住在陳離家裏,當時陳離是成都的防空司令,我就也住在陳離家裏。上大學時一個禮拜只能禮拜六齣來一次,禮拜天就要回到學校去。每次回學校去都是徐悲鴻送我,我們一路走一路談話。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也感覺到此時的我有了明顯的變化,以前學習那麼安心,那麼努力,我在中學是學生會主席,還一直當班長,成績一直非常好。可是到了金陵女大以後我就常常想念悲鴻,睡覺的時候我就惦念悲鴻睡了沒有,總之我發現我對悲鴻産生了深厚的感情,經常非常想念他,讀書也不那麼專心了,再後來,慢慢的我就讀不下去了,心裏老思念著悲鴻。
終於有一天他送我回金陵女大的時候,我跟他説:“我要讀四年,你現在四十九歲,再等我四年你就五十三歲了,你已經八年無家可歸,再讓你等四年才有家,我覺得你太不幸了,你應該找一個人馬上跟你結婚。”徐悲鴻説:“愛是不能替代的,我現在已經對你有感情了,已經深愛你了,我願意等你,沒有一個人能夠替代你給我的感情。”
我當時非常感動,我覺得他是對我真的有愛情。我十一歲母親去世,父親每天上班工作,從來沒有人這麼深地關心過我。我跟徐悲鴻説:“我不想讀大學了。”徐悲鴻説:“那不可以,你一定要讀完大學,因為一個無一技之長的人是不能為國家做出什麼貢獻的。”
但是我實在讀不下去了,老想念著他,這樣我就向學校請了假,打算跟徐悲鴻回重慶待一段時間,再回去讀書。
我和悲鴻坐飛機從成都回到重慶,等回到重慶以後我就不想再重返學校了,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我看到了一首悲鴻寫的詩:
燈昏已入夜,無計息相思,
魂已隨君去,追隨永勿離。
這是我在成都上金陵女大的時候他寫的,我去上學了,他思念得晚上睡不著,“魂已隨君去”,説自己的魂已跟隨我到學校去了。我思前想後覺得應該犧牲自己,來陪伴徐悲鴻,讓他有一個溫暖的家,也能更好地為國家做貢獻。
所以,我寫信告訴家裏和正在讀大學的姐姐,説我不想再讀大學了,我打算跟徐悲鴻結婚。但是我的父親和姐姐都寫信來反對,説不能這樣,你怎麼能愛一個比你大二十八歲的人,更不該中途放棄學業。但我決心已定。當時我姐姐在貴陽師範學院讀書,重慶到貴陽有公路,我和悲鴻説:“我要去貴陽做姐姐的工作,讓姐姐再跟父親做工作,讓我們結婚。”
到了貴陽,我就把這些情況告訴姐姐,我姐姐知道徐悲鴻是一個很偉大的畫家,因為徐悲鴻在貴陽開過畫展,也知道了他是真心地愛我。所以,她就給父親寫信,請求父親同意我們結婚。經過姐姐的幫忙,父親也就同意了。
那年放寒假,徐悲鴻就從重慶到貴陽來看我,由於路上幾次車壞,後步行40華里,在除夕夜十二點才趕到,弄得滿身泥漿、疲憊不堪。來到貴陽以後,我們就在貴陽的《中央日報》上登了“徐悲鴻廖靜文在築訂婚,敬告親友”的消息,還請了幾桌的客人。這樣我們就正式訂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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