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教育和教育別人
Hi:你大概什麼時候形成了你的人生觀的?
韋:沒有任何一件具體的事讓我産生這樣的狀態。但回頭來看的話,相對來説,對我人生觀影響最大的一件事就是考(四川美院)附中。我從小就喜歡畫畫,在我們那撥孩子裏畫的最好。我們那時候考附中比靠美院難考,如果考上附中,那將來考美院跟玩兒似的。我們少年宮的老師説,如果韋嘉考不上,那就沒人能考上了。但就那年,附中向西南三省招35人,我考了36名。當時我們老師特別拒絕復讀。因為考不上就證明你沒這個才華,老老實實上普通高中吧。那年我14歲,就感覺天都塌下來了。整個暑假,每天晚上坐在陽臺看月亮,睡不著覺,不知道今後的人生怎麼辦。後來我就準備上高中了,去報到的前一天晚上,一面之緣,碰到附中一個附中三年級的學生,我説我準備上高中了,第二天去報到。他説那有什麼呀,我就考了三年。我就突然覺得,那我也可以再考呀。既然那是我人生最大一個目標。乾脆回去和我爸媽商量,我爸性格比較保守,説再考不上,你就成社會待業青年了。這種詞對我們那麼大的孩子都挺可怕的,但我媽挺有冒險精神,説你怎麼知道我們孩子考不上。一個晚上決定,我和我媽一邊,我爸一個人勢力單薄,就這麼決定了。第二天,我就打上行李去重慶了,寄宿在姨媽家,去找了那種補習班上。一開始,我還保留著在高中的學籍,半個學期後我退掉了學籍,我覺得這事必須破釜沉舟才行。當年附中有了所謂的走讀生,就是交錢就能上,因為在落榜生裏我考的最好,他們跟我們家聯繫,我媽問我上不上,我説我不上,接受不了花錢上一個學校,就拒絕了。我生命中間最用心,最玩命的就是那段經歷。每天早上5點多起床,6點半到畫室。每天晚上回去以後,還要學文化學到12點,我覺得特別充實,為了一件最希望得到的事情,其實考不考上,到最後已經不重要了。這事我已經盡我最大努力了,我只要做到問心無愧,我心裏就能過去了。從9月份到第二年5月份,經過大半年的努力,那年,我考了全省第一。
Hi:作為你的另一個身份,川美油畫係的老師,你是怎麼和學生溝通的?
韋:川美在西南,遠離北京,沒有任何一種勢力是佔有絕對領導地位的。從學生進校,老師就不怎麼管,想畫什麼畫什麼,這種自由度變成它的血統特色了。我對學生也是,你愛畫就畫,不愛畫算了,你要來上課我好好教,教技法,藝術東西教不了。真心喜歡畫畫的人,會受到我的影響,我和高年紀學生上課就是聊天,看他們的作品,我就這麼給學生上課的。上課之外,我覺得很自由,跟學校沒有任何關係,這是我最看重的,大部分的時間我就是一個藝術家,不是學院裏的人,也從來不去開大會。
Hi:重慶最近挺熱鬧的,對你的生活有影響嗎?
韋:我常去的幾個古玩店關門了,一打聽説是黑老大開的。重慶那個城市,最能體現今天中國的一個城市。碰撞非常激烈,貧富分化懸殊。但我覺得它很有活力,能帶給你很多撞擊,不像在歐洲,好像一潭死水一樣。出過待一兩天就想回家了。
成長和長大也許不是一回事
Hi:你是獨生子,父母在成都,你生活在重慶,父母對此沒問題麼?
韋:我14歲離家去上學,之後再也沒有在家中長住過。和父母的關係從社會的角度看,算是比較疏離的,但我們自己已經習慣了。我媽還行,因為我媽挺大氣的。她覺得小孩麼,只要自己在外面感覺好就行,反倒是我爸,人老了,就天天想跟孩子在一起。到現在我們依然像當年一樣,我和我媽站在一邊,我爸再怎麼説也沒辦法。平時打電話,過節的時候回去看他們。現在,我已經很不習慣在成都了,因為我沒有事情可幹,僅僅是陪他們。不能畫畫,我就待不住。
Hi:上次我們説到拒絕長大,就是你的畫給人這樣的感覺,我覺得,你給自己營造的環境其實是允許你拒絕長大的。但你又説不得不長大?
韋:長大在我的概念裏,很大程度是世俗化,現實化,我挺拒絕的,我也學不會。
Hi:但真能避免麼?
韋:儘量。我做一切事情都是憑感覺。包括我跟畫商和畫廊打交道,藏家來找,畫廊來找,曾經一度這個量是很大的,但僅憑一次談話,我就可以下決定,是否和他建立交往,我相當相信我的這種感覺,所以我也沒有花什麼功夫和不喜歡的事情糾纏。
走入絕境,但迷茫都會過去
Hi:《飛行器三》這張畫上的男孩,他下面踩了什麼?
韋:下面踩了一個人,我也不知道,也許另外一個自己吧。還是之前的那個概念,總想設想自己無所不能,但是最後你發現能做的其實很少。你發現,你看到前面那個美好的希望,總是一個幻影。
Hi:雖然你總是這麼提醒自己,但還是很難拒絕去夠自己想要的。
韋:實際上是這樣。你還是避免不了有很多願望。我完成這批作品以後,8月底裝箱,9月初寄走後,我又開始畫下面的畫了,最近倒是有很多新的感覺,又在畫室裏畫了一張半的畫。有些不一樣的東西。我畫了一個廢墟,森林裏的夜晚,四面墻變成兩面墻,作為一個背景。但有些是斷掉的。
Hi:你會有危機感麼?
韋:我自己是有危機感,如果最近老沒感覺畫,達不到我的要求,我特恐懼,特懷疑自己。完全是對當下的一種懷疑,但歷史的經驗又告訴我,不管你曾經多麼痛苦,多麼無助,那些迷茫都會過去。實際上,那是一種通並快樂的感覺,你很怕進行不下去,達不到自己滿意的狀態。但最後你發現,你又很依賴這種焦慮感,因為只有當你把自己走入絕境的時候,你才能夠重新很冷靜地甚至去顛覆之前你的一些想法,甚至發展出一種新的繪畫方式,而這種新的方式,可能甚至超過你的想像,比你預想的任何一條路都要好,那種滿足感是任何語言無法形容的。我追求那種感覺,我看重的是一個過程,我關注當下,即將要畫的和正在做的。我覺得真正的藝術家在乎表達的真實性,我在乎的是現在做的作品是不是我真正要説的,有感而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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