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歸圖(雕塑)
我教過幾個一年級的非洲學生,他們的共同特點是沒有什麼“基礎”,上課看別的同學的作業,苦於自己不會做。其他同學差不多都受過訓練,起碼考前練過無數頭像,應該説都會做。可是這個“會”有點問題,因為他們學會的方法是孤立地看輪廓線,是一個個局部地抄,找一個個面的關係,找兩根線的角度。如果我現在再教他們一些技術,比如動作怎樣做對,比例怎樣找準,甚至哪塊肌肉怎樣做出來,那麼他們這樣抄下去,5 年下來可以湊出挺不錯的效果來。這些技術是否有利於學生的發展呢?事實上用這種方法教出的許多學生面對創作幾乎束手無策。我們的練習應當做到有用處,這樣除了一些基本技巧知識外,更重要的是教會他們自己思索、觀察、創造。比如要求學生面對自然説出自己的感覺來,可以先畫速寫,再作默寫,然後再做下去。比如要學生做整體,這個整體也不是抽象的概念,很重要的就是幾個體積所造成的空間關係的大的感覺。有了它,比例不就準確了嗎?如果我們教學生怎樣用尺子量,那不越練越遲鈍了嗎?對於基礎很差的非洲學生也一視同仁,並沒有教他們所謂雕塑技法ABC,不久,我們發現他們對模特兒的感覺做得特別的好,造型相對完整得多。這種感覺似乎是不能教的,是他們天資豐厚嗎?難道我們的學生都缺乏天分?不儘然。雖然現今的招生制度、方法近似考八股,摸透了的就能考中,有才氣的不見得就能考上。但是,我想妨礙學生發揮才能的是不是就是那些八股文式的技法?
有一次,我和學生一起做模特兒,學生提出為什麼我做得快。我想,他們的問題可能是我有什麼竅門可以熟練地掌握造型的技術。我説,就是用農村老媽媽普通人的眼睛去看的,就是用老太太做泥人的方法去做的。我做兩條腿,就是和老鄉做泥人一樣搓兩根泥條,當然是按我看的樣子搓出來的。為什麼非要把一根完整形體的棍子分解成那麼多點、線、面湊起來呢?我想從“造型” 意義上講,雕塑應和其他畫種沒什麼區別,不同的是我們是三度空間的、立體的,其實雕塑比繪畫在平面上體現三度空間應當説更容易一些。我的創作宗旨其實特簡單,就是憑自己的感覺,儘量挖掘和表現出自己的真心話。我覺得這樣總比形式主義好。現在蒼白的形式主義實在是太多了。比如有人愛作“老北京”的各式人等,甚至畫小腳,有的畫臉譜變形、畫風箏、畫民居。不讓人家畫,實在是太霸道了,但是要怎樣畫呢?在許多畫裏,流露出似乎是在追求外國人的古董價值。若是這樣,不就是形式主義了嗎?再比如即便是工藝品,其好壞也不是全由形式決定的。就拿陶瓷來説,咱們看看傳世的官窯、民窯,那器形紋樣是充滿了藝人的感情的。有位教員在土堆裏撿了一隻明成化年制的碗的底足,那上面畫的一頭小鹿抬頭看天上的飛鳥,真是生動美麗而現代。再看看現在流行的陶瓷器皿或陶藝人物,好像有根線拉著這些藝術家,所變的形都差不多,好像有個規定這樣變好,那樣變不好,做人都做成大胖子,我覺得這樣做出來的東西,缺乏生命力,既然是陶藝就不能忘了“藝”,這“藝”不就是我們內心的感覺嗎?
創作的靈感,並不見得非要多麼巨大,當然有極深奧的道理必須説出來,就要找個説清楚的形式。但有時靈感就發自一點點,甚至來自一塊小石頭的造型。還是説説老話吧,關鍵在你真誠地對待生活,把你對生活熱情的愛,真誠地表現出來,就會出好的藝術品。人類幾千年的文明史,發展到現在,什麼樣的都出來了,可藝術規律並沒有變。(節選自《回望滄海——20 世紀中國雕塑文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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