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第一個活著走進盧浮宮做個展的現代藝術家,他確實可以無所謂。
在過去幾年中國藝術品的價格狂增幾百幾千倍的情況下,嚴培明沒有在中國賣掉一幅畫。他説他無所謂。作為第一個活著走進盧浮宮做個展的現代藝術家,他確實可以無所謂。
嚴培明《蒙娜麗莎的葬禮》
他把蒙娜麗莎送進了墳墓。
盧浮宮,2009年2月11日晚。
蒙娜麗莎一如既往地面對全世界的仰慕者微笑著,與此同時,一場對永恒的解構就在她身後的大廳裏展開。在這個名為《蒙娜麗莎的葬禮》的展覽中,嚴培明用灰色的筆調,以仿佛投影的方式,為蒙娜麗莎舉行葬禮。他將蒙娜麗莎身處其中的神秘背景加以延伸,點綴以無數的骷髏頭。蒙娜麗莎的兩側,是嚴培明垂死的自畫像,對面,是他衰老枯萎的父親,正在見證自己兒子的死亡。
根據英國科學家研究的結果,蒙娜麗莎的微笑裏有83%的快樂,9%的噁心,6%的恐懼,2%的憤怒,在嚴培明這裡,蒙娜麗莎跟死亡本身一樣陳舊、黯淡。圍繞她的模棱兩可的微笑的,是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哀,是畫家本人對死亡的恐懼和探索。
盧浮宮的傳統是只收藏十九世紀的某個年代之前的作品,二十世紀之後的作品,偶爾會做一個群展,但給活著的藝術家整整一個廳做個展,這是第一次。嚴培明不無自豪地自嘲自己是以死亡走進了藝術的天堂,而天堂,嚴培明接著解釋:對中國人來説,意思就是墳墓。
死亡和生的痛苦似乎是嚴培明最鍾愛的題材。
他的作品,以巨幅黑白肖像為主,一看之下令人震撼、令人心生恐懼。這些人物的面部,被狂野地恣意地塗抹出來,仿佛木乃伊,仿佛曾經在S&M遊戲裏被橡皮或皮革面具拉伸變形了,詭秘怪異、似是而非,陰暗、憤怒、恐怖、充滿力量的同時讓人悲哀。
但當我們在上海莫幹山路50號見到途經上海做短暫停留的嚴培明時,我們見到的是一個蓄著長髮,面目和諧親切的人。如果這個人內心有著巨大的憤怒和不安的話,至少從他溫和從容的眼神和言談中,你看不到蹤跡。閘北的底層人生、口吃帶來的自卑自閉、長達十年的邊緣移民生活、代表主流承認的蓬皮杜和盧浮宮,在其沉重壓抑的作品後面,嚴培明走過一條什麼樣的道路?坐在初夏的露天咖啡桌旁,他以平和輕鬆的語調為我們講述那些最終在他的作品裏留下印跡的人生際遇和思考。
嚴培明《李小龍》
嚴培明《毛澤東》
我對這個社會沒有多少留戀
底層人生:口吃是我創作的原動力
南都週刊:看你的畫,讓人立刻聯想到德國抽象表現主義的代表人物之一弗蘭克·阿爾巴赫。同樣以黑色白色為主,在狂野的筆觸之間表達憤怒和悲哀。阿爾巴赫出生於1931年,在反猶情緒日益猖獗的德國長大,從小對冒犯主流文化可能招致的災難性後果心懷恐懼。1939年他被送到英國寄宿學校,從此再沒有見到過自己的父母親——他們後來在集中營中遇難。了解他的背景和身世,再看他的作品,似乎能在某種意義上得到解答,那你的故事是什麼樣的呢?
嚴培明:我覺得我從小是在一個簡單、貧窮卻幸福的家庭里長大的。我父親從無錫躲抓壯丁來到上海,去屠宰場工作,母親在里弄裏的小加工廠做工。閘北那時是貧窮的工人階級聚居的地方。讓我産生對藝術的景仰的第一個人是我父母的一個朋友,他是碼頭工人,畫畫得非常好。有人要推薦他去上大學學習美術,但是因為他的工資第二年就要漲到36元了,家裏人幫他拒絕了,於是這個叔叔從此做了一輩子的搬運工人。
南都週刊:你的第一次自覺的脫離的努力——報考藝術學院——被拒絕了,你後來説,“口吃是我創作的最根本的動力”。
嚴培明:是的,自幼口吃,讓我從小不要説話。幼兒園、小學、中學,都是在被嘲弄和挖苦中度過的。我就像生活在聾啞世界裏,生怕開口讓別人知道我結巴。我把自己徹底鎖起來,畫畫是我拼命尋找另一種不用開口就可以説出自己的表達方式的結果。出國前的那個夏天,我參加了虹口區唐山地段醫院一個姓張的醫生開辦的口吃校正班。張醫生説了一句話:所有的人都口吃,但口吃的人意識到自己口吃。我從小內向敏感,由此我為自己找到了一個答案,人生豁然開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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