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一定要實現”
徐冰回答提問時語速很慢,一邊説一邊思考。“你看啊,這個事情是這樣的。”他常以這句話開場,態度認真,手指在桌上比比劃劃,從一個事情的源頭開始説。一二三四,像一位老師在給學生講課。
“老師”,現在是徐冰很重要的身份。在中央美院,他帶了十幾位碩士生和博士生。他很積極地提攜後輩青年,這是繁忙的學校事務中唯一讓他高興的事情,也是讓他提起自己身在央美感到欣慰的地方,“能有這麼好的機會做這些事情”。
徐冰喜歡提攜年輕人,絞盡腦汁給美院的年輕學生創造機會。他組織舉辦了一年一屆的“未來展”,為青年藝術家探索藝術語言、提供展示藝術的平臺。徐冰對這一點頗為滿意,他將此視為在美院工作最重要的收穫。
直到現在,徐冰還保持著那副標誌性的形象:頭髮微卷,蓬鬆地披散在肩上,這次頭上還扣了一頂軍綠色棒球帽。鼻樑上那副一本正經的哈利·波特式黑框大圓眼鏡,被帽檐遮住一部分。這讓他看上去既像打扮怪異的藝術家,又像治學嚴謹的學者。
這身打扮與他的作品有相通之處:嚴肅和滑稽,兩種極端的感覺充滿矛盾地統一在一起。除早期的《天書》《鬼打墻》外,回國後創作的《鳳凰》也同樣是這樣的作品。他用城市建築垃圾和廢舊鋼鐵造了兩隻長近30米,重達十幾噸的鳳凰,吊裝在展場上空看似展翅欲飛,看上去華麗而又驕傲。高高昂起的頭部,竟然是用幾個工地上的廢棄安全帽綴連而成。某種程度上,這是這個急速發展的國家的寫照,宏大、雄偉卻也隱藏著破敗與不堪。
回國幾年後,徐冰逐漸意識到自己的作品“好像做得越來越大了”。他有些不解地反問自己怎麼回事,很快又給出一個合理的答案,“可能就是跟這個國家有關,跟當下發生的一切有關。”徐冰皺起來的眉頭微微舒展,“應該是的,給人的感受就是都很大,很重。”
藝術來源於生活。這句正統得有些古板的格言卻是徐冰信奉的創作理念,只要接受採訪,他都會無一例外地説起。“桃花源”也依此而來。這組裝置看上去討論的是一個關於居住環境的問題,近一年來,北京的霧霾讓這個話題尤其沉重。徐冰認為,無論是現實中的居住地,還是人類對精神出口的尋求,都是一個永恒的話題。而“桃花源”在中國歷代知識分子心中的地位,正有著雙關的含義。
作品的英文名直譯過來是“在仙境中旅行”,但徐冰起的中文名並非如此,它讀起來有些拗口——“桃花源的理想一定要實現”。這個標語口號式的表達給人似曾相識的感覺。那是屬於徐冰他們這代“五零後”的記憶。雖然徐冰不太願意闡釋其承載的關於“烏托邦”的政治含義,但這樣一個標題已經足夠説明藝術家的態度。
“沒辦法,我們這代人就是在那個環境下成長起來的,”徐冰對《中國新聞週刊》説,如今想來,這樣的句式其實是“悖論”。“某某理想一定要實現”,原本就包含了悲觀和無奈的成分,“也許永遠實現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