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水氣功神鬼都是宇宙的一部分”
凱澤:你在Bard College做的《紐約蚯蚓房間》(New York Earthworm Room, 1998)讓我想起瓦爾特·德·瑪利亞(Walter de Maria)做的《土壤之屋》(Earth Room,1977)。曾有一個宣傳海報這樣描寫那個展覽:“上面沒有東西、裏面沒有東西、上面沒有記號、裏面沒有記號、上面沒長東西、裏面沒長東西。”你的蚯蚓房間算不算是對瑪利亞致敬?
蔡國強:這是我第一次聽説那海報上的話。我當時故意把蚯蚓放到土壤下面。我知道瑪利亞用的土是消過毒的,因此絕對不會長出生物。但我故意種了草,養了很多蚯蚓。它們的糞便就會使草生長得更好,令土壤有生命。我在四處挖了很多蚯蚓,如在學校周邊。如果我當時知道這段話也許我就會多講一些俏皮話。
凱澤:有沒有其他啟發你的藝術家?
蔡國強:我很早就喜歡並意識到自己喜歡埃爾·格列柯(El Greco),因為我的作品在表現看不見的世界與他的精神性有某些共通之處。我一直在想做一個與格列柯有關的計劃,但一直沒有找到機會。北京奧運以後,我感到應該離開一下中國文化,呼吸一下別的空氣。所以我追尋了格列柯,從他的出生地希臘海島一直到去世地西班牙。儘管我都走過了,依然不知道什麼時候有機會,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做。
這一次我在大草圖(《童年宇宙船》)上也想把格列柯畫進去。這幅作品會表現我的宇宙觀念。我的宇宙裏,除了現代宇宙物理學對外層空間的探索,地球、自然、生命,還包括風水、中醫、氣功、神鬼,這些都是宇宙的一部分。
凱澤:因此你希望將所有影響過你的元素都放到作品裏嗎?
蔡國強:我儘量。我已經列了這麼多,在我爺爺去世後,奶奶是如何與爺爺對話的。奶奶30歲的時候爺爺就去世了。但奶奶現在96歲了,還依然繼續跟爺爺對話。早年,有時候在池塘水面上會看到他的影子,後來有時候看電視看著看著也會見到他。她能與他的精神對話。
凱澤:所以整幅作品都是關於看不見的?
蔡國強:是的。可是有時候是需要通過看見得到看不見。
還有我們家的風水是怎麼看的。有一陣子我晚上都睡不著,一直聽到嘆氣的聲音。後來就找人來看風水。我們家的門對著一條巷子,院子裏有一口水井,我的房間窗子就直對著井、門和巷子。從風水的角度講,這樣是不好的,好事壞事都衝進來。而且水井在這個位置上,陰氣會比較重。要改變這一風水格局,就要在大門口擺放兩個石獅子(偷來的),並在我床邊的墻上挂一把劍,每天晚上都要開鞘,要拔出來一截鎮邪。
所以,整幅畫像銀河般滿天星斗,有我的童年回憶或外星人的故事,一個個故事的小圖像星座般組成一個浩瀚的宇宙。
凱澤:這個展覽裏最重要的《麥田怪圈》裝置作品是從展廳天花垂吊下來的,很有意思,因為它把視角倒過來了,仿佛是航太員或外星人在看地球。同時這作品也讓我聯想起杜尚的一包包煤炭從天花上吊下來(Marcel Duchamp, Twelve Hundred Coal Bags Suspended from the Ceiling over a Stove, 1938),把展覽空間的邏輯都顛倒了。
蔡國強:記得我念初中時的路上有一座華僑蓋的很高級的房子,但沒人住。後來我認識了來自這家庭的女孩子,她説他們不敢住進去,因為那房子蓋在墓地上了。他們從國外回來,很有錢,開始並不知情,就蓋了一棟三層樓的洋房。當時在我們那特別引人注目。聽説他們搬進去第二天早上起來,桌子凳子都倒挂在天花板上。現在已經想不起後來他們是如何作法和改造的了,倒是經常想起來哪天把它做成裝置。
凱澤:在洛杉磯做展覽對你有什麼意義?
蔡國強:這是我在西海岸的第一個個展,也是從家鄉海邊的角度來看大洋彼岸的展覽。在我的印象裏,西海岸天高地闊,和探索宇宙太空的歷史有諸多關聯。記得1995年離開日本來美國前,日本的朋友告訴我,洛杉磯是離宇宙最近的地方。這裡還有好萊塢和迪士尼,給我們創造了許許多多虛擬時空的故事。我也很高興有這樣的大地藝術回顧展與我的展覽同時進行,這些因素都給了我機會,討論自己少年以來漸漸形成的宇宙觀,以及這個宇宙觀如何影響了我的藝術方法論,回顧我過去歲月裏曾經好奇和努力窺見的一個個看不見的世界,找尋我和這個世界之間的梯子。
(作者係洛杉磯當代美術館資深策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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