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理想的觀看點是外層空間”
凱澤:《為外星人作的計劃》是不是在你在事業早期創立的一個宇宙普遍性的語言呢?
蔡國強:對。《為外星人作的計劃》相對統一了我少年時代以來形成的宇宙觀和性格。第一,它統一了我對空間及時間的觀念,這兩者是一體的。因為爆炸的瞬間既是空間的,也是時間的。第二,它也讓我這個本不是安分守己呆在展廳內的藝術家,可以在建築上、大地上,進入到居民小區,與不同的社會主題、歷史主題發生關係。
凱澤:《為外星人作的計劃》系列裏最令人注目的兩個作品是《萬里長城延長一萬米:為外星人作的計劃第十號》(1993)和《再建柏林墻:為外星人作的計劃第七號》(1989)。我讀到萬里長城的計劃有四萬人參與,讓我想起克裏斯多(Christo)的作品,又想起這個項目的運籌。
蔡國強:這其實是一個諷刺,一方面我很高興這個城市(嘉峪關)有一半人跑出來看我沙漠上的萬里長城(爆破),但其實我的目的是要給地球外面,太空中的眼睛看的。
至於《再建柏林墻》,我當時不知道應該找誰一起實現這個提案。但這個想法是很棒的,我在1989年柏林墻推倒時有了重建它的設想。這計劃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重新在柏林墻舊址上炸出一座硝煙和火焰的墻,表現人類不斷在造墻。另一部分是把這一瞬間通過衛星向宇宙不同的方向轉播,向外星人們傳達出我們人類又在造墻這一資訊。
凱澤:那把中國長城延長一萬米是有什麼象徵性的含義,是象徵性地毀滅墻,還是把長城加長?
蔡國強:首先要表現人類就愛造墻的理念,其次在祖先造墻的終點又把它延長。我們的民族在古代不停地造墻,現在的人類其實也在造墻。當然另外一個想法就是把歷史上、大地上的古代先人做的“大地藝術”般的長城和我的作品相連通,把這幾者聯繫在一起。通過爆炸的瞬間,這條風水的氣脈連在一起,就像萬里長城也是我作品的一部分。在那一瞬間,萬里長城也是我的作品。
凱澤:爆炸就像在萬里長城下簽名。
蔡國強:大家都常聽説萬里長城是地球上唯一可以從月球上直接用肉眼看得到的建築物,讓人們意識到外層空間的眼睛的存在。所以請大家注意從宇宙太空看過來的眼睛。
凱澤:柏林墻的爆破計劃用人造衛星傳播,你以前曾經用“虛擬”來形容它不同的現實狀態。你是談如何斡旋爆破嗎?能否再補充一下?
蔡國強:火藥剛開始做成爆竹和煙火,這火藥的發明是和煉金術/煉丹、東方哲學、長生不老的追求、中藥的提煉,以及風水聯繫在一起的。比如説,這個城市曾經有過瘟疫,人們在特別的時候放鞭炮,希望驅邪,驅除瘟神,或者送瘟神。看起來好像是一種大型的文化活動,其實硫磺和硝有消毒凈化的功能。而且煙火、火藥一直有一種社會屬性,包括戰爭或者儀式。我開始並沒有想這麼多,我是希望找到一種材料能反抗自己做事的小心翼翼,對自己畫畫不夠大氣,缺乏破壞力進行破壞。這也表現了自己對那個時代在中國社會生活的壓抑,是對那相對封閉環境的反抗。
火藥的魅力在於難以控制性和偶然性,像是一種命運似的,有時候是跟運氣有關。因此創作的背後似乎有另一位藝術家在參與。當然更重要的是撫摸火藥的過程和爆炸瞬間所希望能感受到與看不見的能量的對話。如何通過藝術與宇宙發生關係,跟宇宙的能量對話。這個過程中,火藥使自己比較能感受到我的追求與探索。是一種一直誘惑我繼續走的力量。
凱澤:你經常用許多不同的媒材。我在想,《為外星人作的計劃》爆破系列最理想的觀看點是外層空間,但人類不可能從那裏觀看。因此你用很多不同媒體材料去記錄,是否以此來補救這個問題?
蔡國強:沒有。我覺得是沒辦法補救的。比如説在多哈做的《黑色儀式》,是沒辦法用媒材(如繪畫)來補救現場大地上震動的感受的,火焰熱度的感覺是得不到的。可是那個瞬間給你另外的感動,是可以嘗試畫出來的。經歷了現場後,畫的作品有它的意義,就好像經過戰爭後再寫戰爭小説或畫戰爭畫一樣,和沒有經歷過戰爭的感覺是不一樣的。親身體驗能給藝術家全新的創作靈感。
凱澤:那你當時知道朱迪·芝加哥(Judy Chicago)1960年代做的爆破計劃嗎?
蔡國強:我不知道有外國人用火藥做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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