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是完全地改變了,因為外敵的入侵,中國慢慢的痛苦也好,扭曲也好,融入了世界文化當中。比如説戰爭的煎熬,戰爭帶給我們的苦難,我們的饑餓、我們的貧窮,所有這樣一些東西,包括我們今天,國家的這樣一個興盛,我都很難從畫裏面能夠體現到。其實我渴望時代感,看到一個很大的一個藝術家,他的畫裏面,為什麼過濾掉了這樣一些東西,是用什麼東西過濾掉的?
范曾:因為這個有我對藝術功能的一個本質的理解所促成的,人類的生活也在不斷地前進,可是作為人類的心靈來講,善和惡、美和醜,在遙遠的古代到今天,不會有特別大的差別,這個人性之美,它有個永恒的一個標準。孔子講: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譬如講赤子之心,這些東西,它並不因為年代歲月過去、朝代更換,而會有什麼特殊的變化,恒居不變,實在是人類賴以生存的一個美好的內核。這種美好的內核,它並不一定是要通過表現現代人,我可以借助一個古代人作為我的一個載體,來表達我對這種美好的追逐。這是我所以畫這些畫而且樂此不疲的一個原因,其實我畫現代的人物沒問題,我也畫得很好。可是我更熱衷於一種,中國古典傳統留存下來的一種,詩意人生的一種裁判,這種詩意人生裁判,對我來講是一個與生俱來的,甚至於作為一個文化家族的、遺傳基因裏所不可缺少的、舍我其誰的那種歷史的責任感。
主持人:如果我們現在先把時代這個,放在一邊,其實就關於您的人生來説,你説是你的前半生,就這前半生,我覺得也充滿了曲折和坎坷。有很多艱難的時刻,我始終就想像不到,這樣一些您的書法的這樣一些形式,您現在已經畫的這樣一些作品,和您寫的這樣一些詩詞,它足夠地表達您的這樣一些情感的空間嗎?當我坐在您身邊的時候, 這麼多小時,我感覺到您是內心情感極為豐富而細膩的一個人,那這樣的話,我覺得好像這樣一些藝術形式,它的手段、篇幅、內容、容量,都好像不夠表達您這樣一個更深邃、更細膩的情感,它好像更加的固化。
范曾:藝術的遺憾可能正在於此,因為對於藝術來講,它無論是語言的、無論是繪畫的,無論是音樂的,它都是有限度的,而人生是無比豐富的,不可言説的,真正言説出來,就不是原來那個東西了。不過我想除去看我的畫以外,再看我的詩歌,看我這些文章,你會漸漸有些體會,這裡面有些透露出一些消息。我表現自己的寂寞的時候,我不會説:我多麼寂寞,我多麼痛苦。我寫窗外的鳥,我説:庭蕪又見正春韶,聽隔窗和鳴喧嘈。番語枝頭雀,不是家山鳥。夢醒今朝,方覺得音書杳。早晨起來,聽見外面在叫,可是講的是外文,這鳥,不是家山鳥,夢醒今朝,方覺得音書杳。今天醒,家裏的來信越來越少,那麼這種內心的淒涼感,還包含著一個最大的熱度在後面,就是對故國的愛和感情。
主持人:其實這個三個藝術表達形式裏面,我在您的散文裏面,倒是發現了您這樣一個情感的豐富性,表露得更多一些。我自己的感覺是您的繪畫,好像比較束縛您感覺。無論是您畫鍾馗,還是畫黃賓虹,還是畫老子那種感覺,其實我也妄自猜度一下,其實都有您范曾的個人的氣勢在裏面。
范曾:這個太對了,因為古往今來,很多的大藝術家,他都在畫作一些自畫像,這自畫像可能是女人,可能是小孩,可能是老頭,可是他非常相似,這種似,是一種神似,是一種意味上的似。這種東西我們在達芬奇的,在米開朗基羅的,米開朗基羅很瘦弱的小老頭,可是我們為什麼能在強壯的他的雕刻上,看到是米開朗基羅,那是米開朗基羅的心,心靈。我想任何一個大藝術家,講自己的作品裏,沒有自己,那他就是隔靴搔癢。他抓不到癢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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