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珍明:對於高惠君的作品,你是怎樣的一個整體認知?
楊衛:高惠君是一個深諳傳統文化的人,他的趣味構成了他的處世態度,與傳統文人有一脈相承的關係。山水畫裏面的那種精神,包括隱逸文化,都是傳統中國所獨有的,它是一種關乎人與自然之間怎樣和睦相處的文化。這種文化與當代社會、當代藝術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這是高惠君這類藝術家在探索的。中國的現代化過程同時也伴隨出現了一種現代病。在這樣一個時代,我們的精神沒有了家園,有種流離失捨得感覺。而高惠君他們卻在尋覓一個自己的解決方案,山水構成了他個體的一種歸宿感。因此,在整個現代化潮流中,他顯得有些特立獨行,有點獨釣寒江雪的意味。
郭珍明:國內做山水圖式的也很多,高惠君與他們的文化態度很不一樣,他對於傳統美學精神有一種迷戀或者復古的情緒在裏面,但是在面對當代與傳統這種複雜關係的時候,好像個人的解決方案也很難!
楊衛:藝術家永遠是個人的態度,他只能在美學層面提出問題。高惠君的個人方案,至少會使一部分意氣相投的人感覺到他所追求的文化氣息,使他們同樣獲得某種心靈的慰藉。中國的水墨畫,整體上還停留在打開門之前的狀態,過去是什麼樣子,現在還是什麼樣子,只不過圖式上稍微有了一些新的符號。而高惠君他們不一樣,他們是從那裏面走出來的,他們看到了一個更為廣闊的世界,然後再從今天的角度回頭去尋找。這一進一齣之間,構成了一種視覺文化的張力。顯然,高惠君的作品不是純粹的傳統繪畫,比如他作品中雲彩的處理,就用了西方的透視關係,還有畫面上那些反諷的語言符號等等,都對當下現實有一種隱喻。所以,他的作品應該還是屬於當代的觀念藝術,只不過這種觀念跟中國的文人歷史發生了關係,是從這種關係中來看今天的社會現實。
還有一些藝術家有著類似的探索傾向,比如尚揚。尚揚也是從另外一個角度尋找與傳統的關係。從大的角度來説,他們是屬於一個類型,只不過語言方式有些個體差異。在當前的藝術格局中,這樣的藝術家都不是主流,而只是一股潛流,潛藏在我們身邊。他們都有很深的傳統素養,但又都能走出來直面現實。所謂“看山似山,看水似水”,但是都經過了“看山不似山,看水不似水”,最後還是回到“看山似山,看水似水”的境界中去了。
郭珍明:從高惠君作品脈絡來看,早期的作品,比如2000年前後的一些作品,技法上以及對於文化關係的思考上,早期還比較猶豫,沒有現在那麼明朗、清晰和自如。
楊衛:一個藝術家的成熟必然會受到很多外在因素的影響,這是無法回避的。高惠君屬於大器晚成的藝術家,因為他用的不是西方的思維方式。西方強調生命力,就是張愛玲説的“成名要趁早”。雖然高惠君早期作品也受過當時一些潮流,如波普、艷俗的影響,但隨著語境的抽離,他會逐漸歸位,加上早年的知識素養,慢慢地他就尋找到更加適合自己的路了。在中國這樣一個社會背景下,藝術家對當下總是要作出反應的,只不過反應以後每個人提供的解決方案不一樣。方力鈞他們提供的方案是入世的,但很解構,很玩世潑皮;高惠君他們是出世的,但卻是一種守候,比較有建構的意味。這兩種方案都有價值,而且這兩種方案是可以相互修正的。在方力鈞這樣一個朋友圈子裏,高惠君能夠始終保持自己的姿態,並堅守自己的藝術主張。這一點,尤為可貴。
郭珍明:當代藝術潮流的演變中,在波普、艷俗等等潮流之外,怎麼評價高惠君這些持續個人化探索的藝術家。
楊衛:在中國當代藝術史的寫作中,很多藝術家的探索都被忽略,被遮罩了,沒有受到應有的重視。其實,這三十年有幾條線索在並行發展,但當代史的書寫很殘酷,當代史的寫作只會以當下的成功者為主線。所謂成者王侯敗者寇。也許寫作者也會把失敗一方順便提一下,但一般也是作為成功者的點綴。這是歷史的局限,很無奈。正因為歷史充滿了無奈,所以,我們在打撈歷史的時候,更應該去發現那些被埋沒的歷史。這樣才客觀,才對後世真正産生價值上的影響,而不僅僅只是名利的彰顯。一個藝術家,能夠在眼花繚亂的潮流更疊中,多年堅持自己的主張,他一定是有一個理由的。現在我越來越不太關注潮流性的藝術家了,因為潮流性的藝術家無非就是聰明一點,反應快一點而已。但要做到堅守型的藝術家,僅僅聰明是不夠的,還需要執著,需要耐得住寂寞,需要沉澱,甚至需要犧牲。我接觸的這類堅守型藝術家,他們都有一種共同的氣質——文人氣質,為人低調,不張揚,而且心中是真的有塊壘。所以,需要通過藝術化解掉,藝術也因此成了他們的生命。説白了,他們是在尋找一劑良藥,是為了自我文化身份的精神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