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忱專訪
蓋伊•古德溫 2007年3月
古:沈忱先生,我記得1988年你剛來美國時,我們在史考西根藝術學院見過面。你説你當時正在創作的那些抽象畫與中國那時候的藝術創作風格是相違背的。實際上,它們被認為是革命性的。那些作品是巨幅水墨作品,強調書法的運筆和灰色調的潑墨。你能否談談那些作品?當時影響你的是什麼?
沈:我記得我那時的作品是大幅的水墨畫,每幅由四五張紙所組成,每張都有25x50英寸那麼大。這些作品突出書法中的運筆以及對空間的安排。我用筆很勤,每一劃中都包含著書法的元素,或者看起來就像書法作品的一部分。我把墨水潑灑或揮彈到紙上,這樣就能為畫的背景製造不同程度的灰色基調。這些作品動感很強,因為我必須穿著特製的鞋子,在整個作畫的過程中跳來跳去。有些作品中還運用了是拼貼的技巧。那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個階段。那是我第一次在中國之外作畫。你和大衛•裏德到我的工作室來給了我很多建議和鼓勵。我得承認,到那時為止,那些作品是我最具有實驗性的。你看了我當時所作的全部作品,對吧?
我永遠不能忘記,八十年代初我還在中國時,初次看到波拉克、勞森伯格和德國抽象 派表現主義畫家的作品時,震撼何等強烈!那時的我深受中國書法界前輩和文人畫作的影響,當然還有西方的大師,比如傑克遜•波拉克,弗郎茲•克萊恩和其他一些人。我對極簡畫派感興趣,但抽象表現主義深深吸引了我。
古:你的新作仍然受那時水墨畫的影響,但卻風格迥異。你能談談你的新作中作畫材料和創作過程與之前有什麼不同嗎?
沈:儘管我現在用丙烯顏料和畫布而不是墨水和紙,但老實説我現在繪畫的方式和從前是一樣的。我把畫布平攤在地上,這樣我就能在平面上作畫,我用的是中國平刷,濃墨重彩,還要把水和黑顏料混在一起。我近期的作品是基於我的水墨畫的——這兩者通過最基本的觀念和技巧聯繫在一起。我試圖繼續表達中國繪畫的概念和精髓,但表現結果卻大不相同。
我以前的作品,無論從作畫材料還是視覺效果來看都是典型的中國畫。作為抽象畫,它們根植于書法的筆劃和韻律之中。但我近期的作品則更象概念藝術,視覺效果更微妙。我把垂直和重復的筆劃當成一種簡單的視覺詞彙,慢慢把時間和表演性融入我的繪畫中,以此強調一個持續的創造性的過程。那一層又一層的顏料實際上是多重的筆劃,我一次又一次反覆地畫,想借此在灰色的背景裏創造出一種神秘的效果。
古:影響你新作的主要有哪些因素?中國繪畫傳統對你的新作影響又有多大?當今抽象畫在美國有多重要?請具體談談你所欣賞的當代畫家。
沈:我得説我最近的作品是中國古典文化和西方藝術的結合。對於我,中國傳統繪畫(尤其是文人畫)是我最基本的作畫知識,是我繪畫理念和技巧的基本來源。我十二、三歲的時候就開始臨摹名作學畫了。失去了筆畫氣勢和線條韻律的中國畫是難以想像的。我的畫都是關於這些基本元素的。我對傑克遜•波拉克、阿格妮絲•馬丁、弗朗茲•克萊恩的畫作很感興趣,布賴斯•馬登八十年代末期到九十年代中期的畫作尤其令我心儀。他們的作品通過吸收他國文化、融化本國文化遺産,或多或少地表明瞭創造獨特風格的願望。
古:我想問問你最近的那些作品。它們為什麼越來越微妙、越來越繁複?你覺得畫中的光線如何?這些畫中涉及色彩了嗎?還是你仍然只把它們看作黑白兩色?你能説説這些畫的創作過程嗎?
沈:我喜歡挑戰自己。我想看看自己借助重復筆畫這一概念到底能走多遠。我最近一些作品的創作過程中更多涉及了重復和時間這一元素。有一點很有意思,你畫得越多,你就越看不到自己所作的努力。如果你把這幅畫(No.7077-06)和我上次畫展裏的那幅(No. 6015-05)作一下比較,你會發現它更微妙更繁複。筆畫在畫布的中間互相交錯、重疊,你所看到的是不同暗灰色下神秘的虛無。這是我對“寡即是眾,盈即是虧”這一哲學觀點的表達。
我和史考西根的某些藝術家討論過中國畫,我認為中國畫中“墨分五色”的理論不是關於如何使用墨水,而是代表了一種如何感受色彩的觀念,如何去看待一個看起來是黑色的世界。我的畫大多數都是由不同深淺的灰色構成的,灰色是來自黑色。灰色分很多不同的深淺,對於我來説,它們就是不同的顏色,這就是中國水墨畫詩意的精神和神秘的力量所在。
我重復使用明(白)與暗(黑)的線條來創造基本的視覺手段。我總是在平鋪的畫布上作畫。我的畫室很小,我在畫布上下兩方都作畫,因此必須繞著畫布轉來轉去。我用一把很大的中國平刷,把它沾滿水並和丙烯混合然後在畫布上重復地畫很多次。我用兩劃來創作線條,這兩劃邊緣交錯或有所間隔。我用平刷,有時用側刷——就是用刷筆側面的邊緣——這是典型的中國畫技巧。不同的筆畫會産生不同的結果。這些工作體現了時間的連續性和簡單的刷筆重復使用。一些人認為理解我作畫的過程就等於理解一個冥想的過程。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最後完成的作品裏到底畫了多少層。每加一層之前你都要確保前面的一層已經完全乾了。我畫一幅畫需要很長時間,也許是兩三周,有時甚至超過一個月。大多數情況下,早我動筆畫之前我就胸有成竹了(就像我畫水墨畫一樣),有時候我需要在紙上先小試一下筆觸,你看我墻上就知道了。我能夠一直不停地畫下去,但當我覺得已經完成了,我就住手了。
古:最後,我想請你談談繪畫對你意味著什麼?你對我把你的畫當作是現今國際繪畫界的範例作何感想?所謂國際繪畫界指的是一種藝術形式,它不與某一個國家相連,而是一種世界性的視覺語言。
沈:繪畫對我而言是個人行為,但同時也表達了我與世界的關係,表達了我在一個跨文化環境下的生活方式。繪畫是我唯一想做的事,我永遠不會放棄。你説我的畫與中國傳統水墨畫不同,這一點沒錯。但它們也與我們所熟知的西方繪畫不同。也許我受兩者的影響都很深。自從我感覺無所“歸屬”,我實際上得到了更多創作的自由。我始終相信真正的“當代藝術”或“先鋒藝術”(或其他任何一種“新藝術”)都必須是國際性的,必須超越某一種特定的文化。很有趣的是你提到了“新國際藝術世界”,因為我們生活在全球化的新時代,今天藝術家都在創作全球性的視覺語言。
蓋伊•古德溫
藝術家,現居紐約。他的畫作于1972年開始在位於紐約的惠特尼美國藝術博物館惠特尼年展上首次展出,隨後於1974年在百科特美術館參展,自此在紐約時有展覽。蓋伊•古德溫是當今紐約著名的藝術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