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中國

第一部分:與動物交流

藝術中國 | 時間: 2009-10-15 17:34:53 | 出版社: 長江文藝出版社

          人類具有説話的偉大能力,但是他們所説的大多既無實際意義又荒謬無理;然而動物説話的能力儘管微乎其微,但是它們所説的有用而真實。

         ——巴黎手稿

         一隻躺在舊綿羊皮上睡覺的狗,葡萄園中的一張剛剛結好的蜘蛛網,山楂林裏的黑鳥,正搬運著黍粒的螞蟻,一隻被鼬“圍困在小窩裏”的老鼠,一隻嘴裏含著堅果正飛向高高的鐘樓頂端的烏鴉——這些美麗的鄉村意象在列奧納多於15世紀90年代早期創作于米蘭的寓言集中都可以找到。這些寓言收錄了大量的鄉間故事。從特點上看有些伊索的風味——從列奧納多的一個書單中我們知道他有一本伊索寓言集——但是從其個性和措詞上看應該是列奧納多的原創。故事敘述明快,有些只有幾行。其中出現的動物、鳥類和昆蟲都會開口説話,給我們講述著一個個故事。這些故事或許與列奧納多的夢有關,就像“預言書”中那個鳶的故事那樣——“你將會同各種動物説話,它們也會用人類的語言與你交流。” 這個鳶的幻想似乎就屬於寓言故事中的萬物有靈世界中的一部分——要是把這故事倒轉過來從鳶的角度敘述,可能就會是這眾多寓言故事中的一個:“一天,一隻鳶從空中向下探望,發現一名嬰兒正躺在搖籃裏熟睡……”至於故事如何繼續,我們可想而知。

         對於一個在鄉下長大的有些孤寂的孩子來説,與動物關係密切並非什麼不尋常的事。一旦這些動物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如果長時間沒有它們的伴隨,他就會感到不開心。列奧納多“愛”動物這一點應該是真的,瓦薩裏説:他特別喜歡各種各樣的動物,他以偉大的愛心和耐心對待它們。例如,當他經過賣鳥的地方時,他會把它們從籠子裏拿出,不管賣主要價多高他都會照付,然後把它們放飛空中,重新給予它們一度喪失的自由。

         眾所週知,列奧納多是一名素食主義者,某種程度上與他熱愛動物有關。(儘管沒有證據證明列奧納多一生都是素食主義者,但是他在晚年肯定是。)1516年,一名在印度的義大利遊者,安德烈亞?科薩利在一封信中把古吉拉特人描寫成“性情溫順的人……他們不吃任何有血的東西,也不允許人們傷害任何有生命的東西,就像我們的列奧納多?達?芬奇一樣”。列奧納多的密友,古怪的托馬索?馬西尼也有過類似的説法:“他不會以任何原因殺死一隻跳蚤;他喜歡穿著亞麻衣服而不是穿一些用死去的動物皮毛製成的衣服。”

         列奧納多的寓言集和預言故事表明,他對動物所遭受的苦難異常敏感,但是並沒有因這種對動物的尊敬而形成感傷。他的解剖手稿中有很多動物習作,從熊掌到牛的子宮種類不一,這些顯然都是基於自己的實際解剖。裏面還有“相貌奇怪”的蜥蜴,是有一天蒲柏的園丁送來的。列奧納多把這只蜥蜴放在盒子裏用來“嚇唬他的朋友們”,起初他還用“一種水銀混合劑”給它“粘上”翅膀、觸角和鬍鬚。至於這只蜥蜴是否喜歡這樣的遊戲列奧納多倒沒有記載。這段逸事有種孩童時的惡作劇的味道,瓦薩裏卻是在記述列奧納多在羅馬時講的這個故事,而當時列奧納多已經六十幾歲,所以故事可能係瓦薩裏杜撰,當然也可能是真的。

         瓦薩裏説,列奧納多“一直養”馬。這本身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在文藝復興時期的義大利除了最貧窮的人之外所有的人都養馬——所以人們認為,瓦薩裏這麼説還有另一層意思:列奧納多是一位非同一般的馬匹鑒賞家。這一點至少可以從他寫生簿上眾多優美的習作中推斷出來。其中最早的作品繪製于15世紀70年代末,是為《牧羊者崇拜》繪製的準備稿。《牧羊者崇拜》這幅作品要麼已經丟失(可能性很大),要麼就是一直處在計劃階段而根本沒有繪製。這幅駿馬圖保持了此類主體慣有的家庭風格,表現的是農場上熟悉的馬匹形象。畫面上一匹馬背向我們,正在啃草,這匹馬瘦骨嶙峋,甚至有些難看。與這幅馬的素描一起的(紙張類型也一樣)還有一幅牛和驢子的草圖,同樣以現實基調繪製。稍晚一點的是為那幅未完成的《博士來拜》(1481-1482)而作的習作,其中的馬匹形象更顯生氣,也更為浪漫。“馬和不用馬鞍的騎手” 這幅素描是列奧納多早期習作中的一幅,以前珍藏于羅德島紐波特市的布朗收藏中,是目前世界上最昂貴的素描。2001年6月在克裏斯蒂拍賣會上以一千二百萬美元的價格平了前一年米開朗基羅的《升起的基督》素描創下的世界紀錄:列奧納多的素描,有明信片大小,每平方英尺的價格接近一百萬美元。後來列奧納多還創作了其他一些馬匹習作——為弗朗西斯科?斯佛薩畫的騎馬像(1488-1494),《安加利之戰》的壁畫(1503-1506),以及雇傭軍隊長詹雅科莫?特裏武爾齊奧葬禮紀念碑上所作的習作(1508-1511)等等,但是早期在佛羅倫薩創作的素描應該是最美的,這些都是拉貨車的馬和童年時在農村看到的馬,而後來創作的馬都是按要求創作的戰爭中的駿馬和軍馬。

         列奧納多畫馬往往信手拈來——溫莎城堡中的“軍事戰車”一畫足以證明這一點。這幅畫的關鍵是這輛令人生畏的戰車,帶著鋸齒狀的車輪和古炮炮彈連枷。儘管馬匹不是此畫的重點,但是列奧納多還是給拉這輛戰車的兩匹馬賦予了個性,其中的一匹耳朵豎起,眼睛警覺,好像被什麼不期而至的東西所驚嚇。但如果你把這輛戰車蓋住,你會發現這兩匹馬其實就是正拉著貨車或犁的農用馬而不是戰馬。


         在英國博物館還有一幅狗的素描,清新自然,所以我忍不住想説這只狗——顯然是一隻母狗——就是列奧納多自己的狗。這是一隻小獵犬,身材矮小、毛髮光滑。現在這種類型的狗在義大利仍隨處可見。畫家完美地捕捉到了它身上的特點:這只狗順從地坐著,但並非出於自願,耳朵討好似的耷拉著,嘴巴像是在微笑。除了對主人命令的暫時服從之外,眼神裏還透露出對外面精彩世界的警覺。列奧納多在其他素描中也描繪過類似的狗,不過顯然不是同一隻。在一本袖珍筆記中——其年代可以追溯到15世紀90年代——列奧納多用紅粉筆繪製了一幅狗的側面素描,因為繪製的年代與英國博物館裏那只順從的狗的繪製年代相距大概有二十年,所以幾乎可以肯定的是它們不是同一隻狗。

         列奧納多有其自己的輕鬆一刻,而我最喜歡的他的那一刻也與狗有關。在巴黎手稿F(他大約在1508年使用的一本中型大小的筆記簿)中有一篇短文,説的是他的一個科學“驗證”或是“結論”,但是短文的標題是“為什麼狗情願去嗅同類的屁股”。(我喜歡“情願”這個詞。)他給出的解釋是,它們正在證實有多少“肉汁”。解釋如下:

         動物的排泄物總是保留一些所吃原物的汁液……狗類的嗅覺靈敏,它們能用鼻子判斷殘留在糞便中的肉汁。如果通過嗅覺它們了解到一隻狗吃得很好,那麼它們就會尊敬它,因為它們因此判斷出它的主人必定有權而富有。如果它們沒有嗅到多少肉汁的味道,那麼它們就判斷這只狗沒什麼價值,它的主人貧窮而低微,因此它們就會咬它。

         這段話中的準確性(狗確實是通過嗅覺獲取資訊的)和所涉及到的社會問題的微妙性,兩者結合得恰到好處。

         列奧納多在早期和晚期的繪畫作品中很青睞貓,所以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這些貓是列奧納多自己的貓,要麼至少是他畫室裏一直飼養的捕鼠貓。如果他為《蒙娜與帶貓的孩子》這幅畫(另一幅丟失或是被遺棄的畫作,創作時間大概是15世紀70年代末)所作的一些絕佳的素描是來自生活的話(它們看起來確實來自生活),我們可以推斷畫中的這只貓不僅是一隻真實的貓,而且還是一隻備受主人信賴的貓。它被孩子們擁抱擠壓和戲弄,從某些角度看,這只貓極不情願,但是它忠誠可靠沒有去傷害孩子們。在1494年的一個簡短註釋裏,列奧納多曾提到了畫室中的另一隻貓:“如果夜間你把眼睛放在燈和貓的眼睛之間,你將會發現貓的眼睛像在著火。”溫莎城堡中那頁著名的群貓圖——或者是一隻貓的不同角度圖——是列奧納多晚期的作品之一,可能創作于1513-1516年他居住在羅馬的時候。仔細觀察,其中的一隻貓就像是一隻小型的龍。

         這裡我斗膽給瓦薩裏提出這樣一點補充:像“一直養”馬一樣,列奧納多也“一直養”狗和貓。動物就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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