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柏拉圖式的愛情遊戲,還是真心相愛?籠罩在吉內弗拉畫像上的疑問現在出現在列奧納多的生活中。 1476年4月初,有人將一封匿名舉報信投進專門用來檢舉壞人的容器中,這種容器被放置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人稱“桶”,它還有另一個更為形象的名字——“真相之洞”。這封信的一份被公證過的副本保存下來,人們是在“守夜官”和“僧侶道德守望者”的文件中發現的,這兩個機構是佛羅倫薩的守夜機構,我們也完全可以將它們稱為當時的“刑警隊”。信的全文如下: 致執政團的領導:我特此作證有個叫雅科博·薩爾塔雷利的人與哥哥喬瓦尼·薩爾塔雷利一起住在瓦凱雷奇亞大街的金匠店,這家店正好對著這個“桶”。雅科博穿著一身黑衣,17歲上下。就是這個雅科博參與了多起猥褻的勾當,只要有人要他進行這種邪惡的事情,他都答應滿足他們的需要。這件事他幹過多次,換句話説,他為很多人都提供過這種服務,那些人的底細我心裏很清楚,現在我列出部分人的名字。這些人雞姦過上述那個雅科博。我向天發誓句句屬實。 告密者隨後列出了四位所謂的雅科博的同伴或客戶的名字。他們是: ·巴爾托洛梅奧·迪·帕斯奎諾,金匠,家住瓦凱雷奇亞大街。 ·列奧納多·迪·塞爾·皮耶羅·達·芬奇,與安德烈亞·德爾·韋羅基奧住在一起。 ·巴奇諾,緊身上衣製造商,家住奧爾桑米開萊教堂附近,住的街上有兩家大型剪羊毛的店舖,街的一頭是謝爾奇家的涼廊。巴奇諾新開了一家緊身上衣店。 ·列奧納多·托納博尼,又名“特裏”,一襲黑衣。 這四個名字下面寫著:“無條件等待傳喚”。此處表明這四個人還沒有被抓起來,正在等待進一步的調查,如果受到法庭傳喚,必須出庭。兩個月之後,也就是6月7日,四個人被傳喚出庭。最終法庭似乎是撤消了這起案子。 這份聳人聽聞的文件1896年第一次被公之於眾,但之前就已經為人所知。在加埃塔諾·米拉內西編輯的瓦薩裏《著名畫家、雕塑家和建築家傳》(出版于1879年)的第四卷中,他提到列奧納多曾被人“控告過”,但沒有明説是因何罪名。讓-保羅·裏克特和古斯特沃·烏茲利都提到列奧納多曾有過犯罪經歷,也都未指明是何罪行。烏茲利稱之為“惡意的謠言”。在尼諾·斯米拉利亞·斯科奈米利奧最終將那封舉報信公布於眾之後,他不遺餘力地為列奧納多辯護,説在這件案子裏他已“不受懷疑”,還説他“從未參與過違反自然法規的各種形式的戀愛”。 自弗洛伊德以來,很多隨後對列奧納多的研究,像朱塞皮納·福馬戈利的《列奧納多的性愛》,都矢口否認列奧納多是個同性戀者,這似乎有些奇怪。現在人們普遍接受的觀點是:列奧納多是同性戀者。至少還有一位早期的列奧納多的傳記作家對這個問題沒有含糊其辭,他就是喬瓦尼·保羅·洛馬佐,他在寫于1564年的《論夢》中想像出下面這段發生在列奧納多與古代偉大的雕塑家菲迪亞斯之間的對話。菲迪亞斯詢問列奧納多關於一個他“最鍾愛的弟子”的情況: 菲迪亞斯:你跟他玩過佛羅倫薩人瘋狂迷戀的“後背遊戲”? 列奧納多:太多次了!你應該知道他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年輕人,而且也不過15歲左右。 菲迪亞斯:你這樣説難道一點兒都不害臊嗎? 列奧納多:一點兒都不!我幹嗎要害臊?在品德高尚的人眼裏,沒有什麼能比得上這件事更為光榮的…… 洛馬佐這裡指的是列奧納多跟他來自米蘭的學生賈科莫·卡普羅蒂(又稱“薩萊”)的親密關係。瓦薩裏在描寫這兩人關係的時候則謹慎多了,但他對薩萊的描述可能表達了同樣的意思:“他面目俊美,清秀標致,一頭小鬈發,列奧納多看了極為喜歡。”瓦薩裏文中用了一個形容詞“vago”,意為“清秀標致”,暗示了薩萊身上帶有一種“女人氣”。列奧納多生活中出現的其他的同性戀者可能還有:一個名叫保羅的學徒和一個名叫菲奧拉萬蒂的青年,這兩個人我會在後文介紹。儘管列奧納多素描簿裏的很多畫像都是男子裸體,但坦白地説,其中也有一些關於同性戀愛的素描。最明顯的一個例子是所謂的《天使變身》,畫中人前面的陽具已經完全勃起。人們也因此將這幅畫與藏于盧浮宮的《聖約翰》聯繫起來,《聖約翰》可能是列奧納多最後一幅畫,那是一幅用感傷的筆觸畫的雌雄同體的年輕男子,他一頭鬈發,就像列奧納多“極為喜歡”的薩萊的鬈發一樣,鬈發成為他15世紀70年代初第一幅畫之後每幅畫中必會出現的物體。 有人一直將列奧納多的性取向看作是微微發亮的小天使和兩性人那種浪漫的、佩特似的模式。但他們必須要辯駁下面這些史料文獻,例如《阿倫德爾抄本》的44頁,這頁上有一個詞彙表,上面列有cazzo(它是“###”的粗俗叫法,譯為“###”)的各種同義詞;一本福斯特筆電中有一幅素描,卡洛·佩德雷蒂謔稱其為“奔跑的###”;《大西洋抄本》的新近被發現的一張散頁中,其背面畫著兩根###,下面還連著兩條腿,樣子如卡通動物一般,其中一根用“鼻子”輕觸一個環,或者是個洞,畫的上方草草地寫著“薩萊”這個名字。這張塗鴉式的素描並非列奧納多所畫,但列奧納多的學生們卻不無幽默地告訴我們他們眼中的老師是什麼樣子。
不管怎樣,列奧納多的性取向是個見仁見智的問題。同許多研究列奧納多的學者一樣,筆者認為他是個同性戀。但是還有一些驚人的事實證明他不完全是個同性戀,對此我後面會詳細介紹。1476年對他的指控並非空穴來風,但也不能説就一定確有此事。 在15世紀的佛羅倫薩,同性戀到底意味著什麼?可以預見,答案肯定是複雜而又不確定的。一方面,正如洛馬佐那段對話所暗示的那樣,同性戀愛當時非常普遍,雞姦這種“後背遊戲”與佛羅倫薩密不可分。德國人甚至用“佛羅倫薩人”來指代“雞姦者”。在美第奇家族的社交圈裏,人們公開接受同性戀行為,雕塑家多那太羅、詩人波利齊亞諾、銀行家菲利波·斯特羅奇的同性戀身份已是眾所週知。波提切利也是個同性戀,他與列奧納多一樣曾成為一封匿名舉報信的攻擊目標。後來涌現的同性戀藝術家還有米開朗基羅和本韋努托·切利尼。切利尼既是同性戀也是異性戀,他在自傳中津津樂道于玩弄多名女性的經歷,但1523年他還曾因與一名叫喬瓦尼·裏戈利的人發生“有傷風化的行為”而被佛羅倫薩地方法官罰款。雕塑家班迪內利斥責他是“骯髒的雞姦者”,切利尼不屑地反唇相譏道:“我倒是希望上帝告訴我如何進行這項崇高的藝術,朱庇特與蓋尼米德在天堂裏就做過此事,而塵世間最偉大的國王和皇帝也無不如此。”他這段帶有諷刺意味的話與洛馬佐的對話中列奧納多表達的意思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同性戀愛是“品德高尚的人”從事的“更為光榮的事業”。 同性戀愛能夠流行的另一個原因是佛羅倫薩人對柏拉圖主義的狂熱。柏拉圖關於成年男子與男孩之間的愛情理想當時已是婦孺皆知,費奇諾在《論愛情》中也多次提到這一點。儘管費奇諾強調稱這種愛情是純潔的、無性的,但“柏拉圖式的”或“蘇格拉底式的”愛情卻成為同性戀愛的時髦面具。我們知道列奧納多與費奇諾的圈子關係緊密,也許風雅之士之間的性愛也是吸引列奧納多的因素之一。 這些事實對15世紀70年代的佛羅倫薩的同性戀愛賦予了新的注解,但這與懲惡揚善的“守夜官”機構對同性戀的理解卻截然相反。名義上,雞姦算是死罪,同性戀者是要綁在火刑柱上被活活燒死(理論上是這樣,但實際上幾乎從未這樣做過)。“守夜官”收集的訴訟數據顯示,在75年多的時間裏(1430-1505),超過一萬個男人曾被控雞姦罪,粗略算下來平均一年要有130個人。大約五個被控此罪的人中就有一個被判有罪。有幾個人會被施以死刑,其他懲罰犯人的方式有:流放、打烙印、罰款,以及公開施以羞辱。因此,1476年列奧納多被人控告並無任何特殊之處,但也是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幾乎無疑的是,他被人逮捕,可能會遭受酷刑的懲罰。令人無力的柏拉圖式的愛與“守夜官”的監獄之間相差十萬八千里。 此外,起訴同性戀者是大多數篤信上帝的人作出的更為廣泛的譴責。神職人員對同性戀往往是大加撻伐。貝爾納迪諾·達·謝納傳教士是其中的一個極端分子。他煽動信徒們向聖十字教堂的地板上吐口水,齊聲高喊:“施以火刑!燒死所有雞姦者!”1484年,局勢進一步惡化,一份教皇下達的訓諭將同性戀定性為“惡魔”,聲稱同性戀者“異端的變態行徑”無異於“與魔鬼亂淫”,之前人們常説巫婆能與魔鬼亂淫。文學作品對同性戀的態度也發生了180度的轉變,但丁的《地獄篇》就是明證,同性戀者在書中受到了永恒的懲罰。罰到地獄第七層的是一些“違抗上帝、自然和藝術的人”,他們分別是上帝的褻瀆者、雞姦者和高利貸者。雞姦者被斥為“卑劣的畜生”和“骯髒的人渣”,他們被罰圍著一片“燃燒的沙漠”永無休止地繞圈。沙漠和要自己走完的圓圈(“他們使自己變成一個車輪”)是“不育”的象徵。雞姦是犯忌的行為,是“對自然的違犯”,因為這種性行為不能繁衍後代。但丁的解讀較之傳教士們憎恨同性戀而發出的咆哮要更為細緻,下面暗藏著焦慮和不安。列奧納多讀過但丁的書,還曾在筆電中摘引過他的話。他一定也看過波提切利為《神聖喜劇》作的插圖,這些插圖是波提切利最早的作品,可能畫于15世紀70年代。蘭迪諾曾為1481年佛羅倫薩出版的但丁的書畫過一些版畫,其中一些版畫是以波提切利這些插圖為樣板。流傳至今的只有15世紀90年代中期為洛倫佐·迪·皮爾弗朗切斯科·德·美第奇所作的版本。畫上赤身裸體的同性戀者受盡燃燒的火把的折磨,痛苦地轉著圈子,就像一群鐵鏈鎖住的囚犯。此圖意在警省世人,告訴世人因犯有雞姦而被逮的敏感年輕人可能會遭受的罪罰和凶兆。 這就是1476年4月地方當局收到舉報信事件的背景情況。關於此事的動機我們只知道:舉報者是要給雅科博·薩爾塔雷利,以及被控與他淫亂的四個人找麻煩。檢舉人想要給他們定罪,或者説這還只是第一個階段。 雅科博·薩爾塔雷利這個人到底是誰?舉報者告訴我們他年約17歲,有一個叫喬瓦尼的哥哥,並與他住在一起,雅科博在瓦凱雷奇亞大街上一家金匠店裏工作。在佛羅倫薩的地籍冊裏,我們發現薩爾塔雷利家是個大家族,家族成員集中住在聖十字教堂的卡羅區裏。在1427年的地籍冊上登記的七個薩爾塔雷利家庭裏,有六家住在這個區。家族中最為富有的人是喬瓦尼·迪·倫佐·薩爾塔雷利,估計擁有資産2918弗羅林,資料上顯示他的職業是皮毛商,主要經營灰藍色的松鼠毛皮。1427年,喬瓦尼手下雇有7名侍從,後來我在1457年的地籍冊中發現他的三個兒子巴爾托洛梅奧、安東尼奧和貝爾納多當時仍然住在那裏。雅科博·薩爾塔雷利很可能就是這一家族中的一員。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可能也是在聖十字教堂周圍長大,列奧納多也是在這個區裏工作和生活的。
可以想像,這封舉報信和所提及的內容是多麼的狹隘。薩爾塔雷利和帕斯奎諾這兩個被控告的人都在瓦凱雷奇亞大街工作生活。(從信上的措詞我們看不出他們是否在同一家金匠店,或相互毗鄰的兩家店裏工作。)告密者也是個當地人,因為他稱雅科博工作的店舖的對面就是一個“桶”,大概指的就是他投信的那一個。瓦凱雷奇亞大街長度雖短,卻很寬大,一路直通西納裏亞宮殿的西南角,北面相鄰的是奇馬托裏大街,另一個被告的緊身上衣製造商巴奇諾就住那裏。這封舉報信也許是出自一個愛管閒事的鄰居,因為討厭人們進進出出而寫;也許舉報人是他的競爭者。瓦凱雷奇亞大街上另一家金匠店舖的主人是藝術家安東尼奧·德爾·波萊沃洛,他在1480年的納稅申報單中宣稱那家店只是他的各種“規模不大店舖”中的一個。該店的經營者是保羅·迪·喬瓦尼·索利亞尼,他被稱作波萊沃洛手下的“畫家和助手”。索利亞尼是否有可能就是那個舉報人?這樣他就可以輕而易舉地使兩個競爭對手——薩爾塔雷利和帕斯奎諾,以及畫界競爭者列奧納多陷入困境。直到今天,用匿名舉報信對付商業競爭夥伴的作法在義大利仍時有發生。 名單上最奇怪的一個人是列在最後面的那個:列奧納多·托納博尼,人稱“特裏”。信上沒有寫明他的住址,可能因為佛羅倫薩人都知道在托納博尼宮裏很容易就能找到一個叫托納博尼的人。托納博尼宮位於寬闊、設施完備的街上,街的盡頭就是聖特裏尼塔大橋。托納博尼是佛羅倫薩大家族之一。15世紀40年代初,皮耶羅·德·美第奇與盧克雷齊婭·托納博尼的聯姻使兩家族的長期結盟關係更為牢固。編年史家和評論家對盧克雷齊婭都是讚譽有加,稱她溫柔可人,幽默機智,既能吟詩作賦,又懂經商賺錢,是佛羅倫薩新女性的代表,為吉內弗拉·德·本奇等後來的女性作出了表率。盧克雷齊婭的哥哥喬瓦尼是美第奇銀行羅馬分行的經理,也是美第奇家族的老冤家,因為他迎娶了盧卡·皮蒂的女兒弗蘭切斯卡,是皮蒂家族的乘龍快婿。正是喬瓦尼委託吉蘭達約為新聖母瑪利亞教堂繪上美輪美奐的壁畫。吉蘭達約用畫筆也將一些托納博尼家族的人留在了壁畫上,也許列奧納多·托納博尼就在其中。 雖然托納博尼家族是名門望族,但這個列奧納多的身份卻是撲朔迷離。然而他與洛倫佐·德·美第奇母親沾親帶故的事實可能使這一案件又多了一層可能性。有人會問:是否有對立的政治勢力從中作祟?達·芬奇是否捲入了誹謗列奧納多·托納博尼的陰謀中,並利用他進而誹謗美第奇家族?正如我貶低波萊沃洛手下的店舖經理一樣,這種猜測毫無根據。更大的可能性是,托納博尼家族與美第奇家族的關係是在事後發揮了作用。可能有人已經傳話下去,要謹慎而又利索地處理好這起案子。列奧納多名字旁邊寫的“赦免無罪”幾個字告訴我們法庭已經撤掉對他的指控。這並不表明他是清白無辜的,因為案件記錄中出現了美第奇手下門客的名字,因此很可能是美第奇家族的權力救了他,而並非因他無罪釋放。 根據告密者所言,雅科博·薩爾塔雷利“答應”發生性關係,已經“為很多人提供過這種服務”。他並沒有明確講清雅科博到底是一名淫蕩的同性戀者,還是只是個男妓。這種分別雖不明確,卻很重要。列奧納多是在濫交情人,還是去拜訪一個男性童妓?不管怎樣,薩爾塔雷利所交往的似乎都是體面之人,因為瓦凱雷奇亞大街住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薩爾塔雷利在那裏做金匠的學徒或助手,收入應該不菲。信中也出現了告密者慣用的伎倆——雖然推測有“很多人”都去過那裏,卻只列出四個人的身份。一個男孩有四個情人,並不能説明他就是個男妓,就算男孩事後得到小禮物也不能證明他男妓的身份。 斯米拉利亞·斯科奈米利奧1896年首次公開這封信的時候,他可能猜想列奧納多一定受到了不公正的指控。他不過是聘用薩爾塔雷利做自己的模特,並沒幹過什麼有傷風化的事情,這種觀點不無道理。我們承認列奧納多是個同性戀者,不過兩人的關係可能就是“藝術家與模特”的關係,這麼説並非為其開脫。列奧納多一處帶有神秘意味的筆記增加了雅科博充當列奧納多的模特的可能性。這處筆記出現在《大西洋抄本》的一頁紙上,後來被他刪掉。那頁紙應該是寫于1505年前後,他這樣寫道:“我畫小基督的時候,你們將我打入監牢;如果現在我畫出他的成年像,你們還會變本加厲地懲罰我。”這句話有些晦澀難懂,有可能那張小基督的畫像是以雅科博為模特,這件事觸犯了教會當局,因為雅科博被斥為同性戀者,類似的問題也出現在描繪“成年”基督的畫像或雕塑上。現存惟一一幅列奧納多的“小基督的畫像”是《幼年的基督》的赤陶頭像,大概作于15世紀70年代。小基督一頭長髮,眼睛向下望去,用喬瓦尼·保羅·洛馬佐的話説,具有這樣一種“氣質”,“稚嫩的面孔之下似乎也隱現出老成”。難道這個基督就是以雅科博為原型嗎? 另一個我覺得會是雅科博的形象出現在紐約皮爾龐特·摩根圖書館藏的一幅素描上。這幅素描出自韋羅基奧的作坊,被認為是韋羅基奧與列奧納多共同創作的。畫上是一個面目俊美的孩子,長著圓乎乎的臉蛋,一頭濃密的小鬈發。他微微撅起小嘴,眼神倦怠,似乎顯得悶悶不樂,給人一種傲慢之感。孩子將上半身的四分之三展現給觀者。這幅作品中的孩子竟然與列奧納多《天使報喜》中的聖母有著幾分相似,令人不安地使同性戀愛與《幼年的基督》這種神聖主題聯繫起來。藏于柏林的一幅韋羅基奧作坊出品的素描可能畫的是同一個人,該畫也被歸為列奧納多的作品,一位圖書館館長將列奧納多的名字寫在畫的右下角。畫上有洞,便於懸挂,也許是早期為福爾塔圭裏建的紀念碑(建於1476年)上一個天使所畫的習作。不管怎樣,雅科博絕對適合為吉貝利納大街的藝術家們做模特,如果真的發生了某些“邪惡的事情”,他似乎也不會拒絕。
列奧納多關於小基督的那句謎一般的話如果指的是“薩爾塔雷利事件”的話,那就證明這樣一個事實:1476年那封舉報信使列奧納多在牢裏呆過一段時間。這段時間可能十分短暫,或許只不過是被“守夜官”逮捕和拘留,但應該還是留下了一些痕跡。這使列奧納多為逃獄而作的一些奇妙機械圖增加了可信度。這些機械圖出現在《大西洋抄本》中——一個弄斷監獄鐵條的機械裝置,還有一個機械裝置旁寫著“從後面將獄門打開”,[166]它們作于1480年左右。這些裝置是列奧納多最早的發明,也許與1476年身陷囹圄的經歷有關,這段經歷在三十年之後仍然縈繞在他的心頭,如他所説:“你們將我打入監牢。”列奧納多還曾寫道,自由是“大自然對人類最重要的饋贈”。他所經歷的是是非非告訴世人:任何形式的禁錮(身體的、職業的、思維的,特別是感情的)對他來説都是難以容忍的。 “薩爾塔雷利事件”是第一個能證明起初呆在佛羅倫薩的列奧納多具有同性戀傾向的事例,卻不是惟一一個。還有一處神秘的備忘筆記值得注意,它出現在藏于烏菲奇美術館的一張畫滿素描和圖表的紙上。之所以稱其神秘,是因為上面字跡模糊,難以辨認。素描中畫有兩個人的頭像,其中一個可能是他的自畫像。上面的字跡帶有他早期明顯的“公證人式的”字跡,滿是龍飛鳳舞的花體字,有的字似乎是隨意涂寫上的,或是試用新筆時留下的。列奧納多在紙的頂端提到一個住在佛羅倫薩的年輕人菲奧拉萬蒂·迪·多梅尼科。那段字跡十分潦草,左上角已被人塗抹過,幾乎無法辨認。下面是讓-保羅·裏克特于19世紀80年代謄寫的那段字: Fioravanti di domenicho j[n] Firenze e co[m]pere Amantissimo quant'e mio...... 裏克特將其翻譯成“佛羅倫薩的菲奧拉萬蒂·迪·多梅尼科是我最愛的朋友,恰似我的(兄弟)”,最後“兄弟”這個詞是對第二行最後模糊不清的字跡的猜測。在傑恩斯·蒂斯1913年對列奧納多的專著裏,他對這兩行字提供了一個截然不同的版本: 佛羅倫薩的菲奧拉萬蒂·迪·多梅尼科似乎深愛著我, 他是處男,我也許會愛上他。 卡洛·佩德雷蒂更欣賞裏克特的解讀,卻認為第二行“mio”後面的字只是“胡亂涂寫,毫無實際意義”。將蒂斯聲稱讀到的那兩行小字都寫出來著實有些困難,因而不能説這些字表明他就是同性戀,但可以肯定的是,列奧納多對他“最愛”的菲奧拉萬蒂確實有著十分曖昧的感情。按照當時的標準,他的名字是取自父親的名字,這使我們根本無法了解他的身份。也許,他的表情被保存在列奧納多的佛羅倫薩的素描簿裏,但就像雅科博·薩爾塔雷利一樣,他的身份撲朔迷離,他已不再是一張臉了,而成了某種“抽象的氣氛”或是“令人顫抖的感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