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筆記專門論述繪畫技巧細節的時候,我們竟然發現了列奧納多幾處富有想像力的創舉,用他的話説,“喚醒大腦的創造性思維”:
觀察任何一堵帶有各種各樣污跡的墻壁,或者一塊帶有斑駁的圖案的石頭,你會發現上面浮現出各種不同的風景……或者是人們格鬥的場面,或者是樣子怪異的臉部和服裝。總而言之,你可以將上面的各種圖案想像成各種美好的圖形。除了從墻壁和石頭上獲得靈感之外,你還可以從鐘聲裏有所感悟。在隆隆的鐘聲中,你會聽到任何你想要聽到的名字或者詞語。
與之相同的觀點也出現在《論繪畫》中,只是措辭不同而已。這個觀點出現在他與波堤切利的一次爭論中:“只需把一塊浸過各種不同顏色的海綿往墻上一擲,墻上就會留下污跡,從中我們可以發現許多美麗的風景……我的意思是,人們可以從中看到人的頭部、動物、打鬥、岩石、海洋、雲彩、森林和其他相類似的東西。”這類視覺上的幻想或者自由聯想能激發人的創造力,列奧納多在這方面是一個夢想家,一個流浪者。如他所言:“混亂的事物能激發思維從而創造出偉大的事物。”
在“巴黎手稿A”中,我們發現了《論繪畫》的最初藍本。在編纂《論繪畫》的時候,梅爾茲用的最多的原始資料就是來自這本筆記。列奧納多本人也許曾將這本筆記擴充,寫成了一本正式的書。1498年,在《神聖的比例》中,數學家盧卡·帕喬利用書信體寫了一篇題獻,他在其中聲稱列奧納多“已經完成了”一本“關於繪畫和人類運動的好書”。這本書與洛馬佐後來提到的那本“書”可能是同一本。洛馬佐提到列奧納多在這本書裏討論了繪畫和雕塑相對的優點,“我幾年前看到過他這本書,是列奧納多用左手寫成,是應米蘭公爵盧###科·斯福爾扎的要求而作”。繪畫和雕塑的比較出現在《論繪畫》的開篇處,同樣也出現在“巴黎手稿A”的草稿中。這些評論表明,1498年之前的某個時候,為了取悅“摩爾人”,列奧納多“巴黎手稿A”中一些材料編進一本“書”中,即一本裝訂好的抄本。
在“巴黎手稿A”的第一頁上有一小幅素描畫,表現了“一個人畫的陰影”,解釋了陰影中半影的原理。素描下面還有一段説明文字:“如果窗戶a-b讓陽光進入一個房間,太陽光會使窗戶顯得大一些,也會使人的陰影變小。這個結論是比較之後得出的,即把他較少的陰影與……”後面的部分越發複雜起來,我省略了後文,因為後面的細枝末節可能會有喧賓奪主之嫌。從某種意義上説,這個潦草的小圖也是一幅自畫像。那個影子也必定是繪製素描的這個人,此人當然就是列奧納多·達·芬奇。這幅畫並沒有表現他的面容,他被陰影所“包裹”,只能看到他的輪廓而已。也許是15世紀90年代初的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裏,他正站在韋奇奧宮的一扇弓形的窗戶前留下的。
“巴黎手稿C”和“巴黎手稿A”的頁面設計巧妙,並配有大量的文字和插圖,這些都表明列奧納多設想的內容跟錫耶納建築家和工程師弗朗切斯科·迪·喬治·馬爾蒂尼的技術手稿很相似。列奧納多當然知道這些手稿——他手頭就有一本,他還在上面的空白處留下了筆記和畫,這本筆記現藏于佛羅倫薩的勞倫齊阿納圖書館內。馬爾蒂尼當時就在米蘭,這也使我相信他確實對列奧納多産生過一定影響。1489年之前,馬爾蒂尼肯定是在米蘭,因為當時他正忙於為大教堂的穹頂製作模型。1490年的夏天,他還和列奧納多一同前往帕維亞旅行。馬爾蒂尼當時五十齣頭,生活閱歷十分豐富。關於這次旅行,我們能找到一些有趣的細節,並能感到列奧納多確實玩得很開心,這使他能夠暫時離開畫架和辦公桌得以休息。
1490年6月初,馬爾蒂尼受帕維亞大教堂工程部之邀到那裏對大教堂的重建工程提供諮詢,列奧納多在盧###科的建議下也一同前往。大約是在6月18日,兩人騎馬從米蘭出發,身後是隨行的“工程師、助手和僕人”,其中可能還包括索羅阿斯特羅,他與列奧納多如影隨形,是他手下的工程師兼特效師。米蘭到帕維亞的路途並不遙遠,大約只有20英里。到了帕維亞之後,他們在一家名叫“撒拉遜人”的客棧裏安頓下來。他們在客棧的花銷共計20里拉,教堂財産管理委員會于6月21日替他們支付了這筆費用。據記載,他們到帕維亞是“被邀提供諮詢”,因此他們是以“顧問”的身份到那裏的。
帕維亞是一座小型城市,自稱“百塔之城”,在政治上附屬於米蘭。帕維亞有一所著名的大學,創辦于14世紀,彼特拉克和克裏斯托弗·哥倫布都畢業于這所學校。這個城市似乎讓列奧納多充滿活力。我前面提到過列奧納多看到騎馬雕像《雷吉索利》之後興奮的反應,為他鑄造斯福爾扎銅馬像提供了新的思路。此外,列奧納多的筆電裏還記錄了這次旅行許多其他細節,這些細節為我們展現了另一個列奧納多:在這次愜意的夏日遠足中,他邊走邊看,還不時有問題提出,對一切事物都表現出濃厚的興趣。下面是他站在河邊,觀看挖掘工程時所寫的:
我看到他們正在加固帕維亞一段舊墻的墻基,這面墻壁就建在提契諾河的岸上。岸上有一大堆過去的東西,那些用橡樹建成的結構黑得像木炭一般,而用榿木建成的結構則像巴西樹一般紅,而且重量仍然不輕,硬如鋼鐵,上面竟然沒出現一點兒污跡。
他在維斯孔蒂古堡的外面,發現“這些煙囪有六排出口,每個出口之間的間距為一臂長”。我們跟著他走進城堡內著名的圖書館,裏面的書都是加萊亞佐·維斯孔蒂二世收集的。他在那裏找到了波蘭數學家維泰洛的一份手稿,並隨手在筆電上寫道:“維泰洛這本手稿中有805條關於透視法的推論。”列奧納多回到米蘭之後又寫道:“要搞到帕維亞圖書館裏那本維泰洛的手稿。這份手稿與數學有關。”讓列奧納多垂涎三尺的這本手稿如今已不知去向,因為在1500年法國佔領帕維亞期間,這家圖書館裏的藏書散落各地。
在這些有關帕維亞的筆記中,有一幅小草圖令人備感意外:那是一幅快速繪就的平面圖,旁邊標明是“妓院”。這個圖是否也是在帕維亞所畫?他去過那裏嗎?也許是吧。如果不是因為傳統的原因,那就是因為同大教堂、河邊建築工地、博學的維泰洛的手稿一樣,妓院也能激起他的興趣,令他神往。或許因為妓院可能是為藝術家提供模特的來源(傳統上就是如此)。在後文中,我會探討這樣一個可能性:即列奧納多丟失的《麗達》中的模特就是一個妓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