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已逝風範長存
——文藝界人士緬懷著名藝術家張仃
編者按 我國現代美術教育體系的開創者、著名藝術家、教育家、清華大學教授、原中央工藝美術學院院長張仃因病醫治無效于2月21日在北京逝世,享年94歲。這位被稱為20世紀中國的“大美術家”和20世紀中國美術“立交橋”的藝術家,在他有生之年,為我國現代美術的發展作出了傑出的貢獻。為緬懷這位著名藝術家,今天,本報特組織幾篇文章以示悼念。
“生無所息”為藝術
清華大學美術學院教授 袁運甫
吾師張仃先生,為藝術、為理想,辛苦一生,終於得以安息。他傳奇的一生,縱然像吾等跟隨他半生的學生,也很難得其真諦。先生突然遠去,但他敦厚的音容和鏗鏘的話語,卻愈漸清晰起來。他讓我們更加理解張仃的意義和價值。
張仃是個理想主義者。他早年因痛恨腐敗的國民黨政府,畫漫畫予以諷刺而坐牢。他為理想而赴延安求真理。解放初期,他是共和國形象設計的第一人。他提出了要在民族、民間傳統藝術的大海中學習,在一切先進文化、現代文化中學習,並在此基礎上發展中國的現代藝術、建立我們自己的藝術教育觀。我們就是他這一思想的直接受益者。我們曾將他這一理念戲稱為“畢加索加城隍廟”。
解放後,先生潛心學術研究,對中國畫的變革情有獨鍾。1954年,他與李可染、羅銘先生發起的水墨畫寫生運動,使他成為中國現代山水藝術的先行者。60年代初,他的彩墨繪畫藝術在現代和民間藝術相結合格局下,將現代水墨畫的改良之路走得更遠。可惜後來因為政治形勢突變,他終止了在此領域的探索,為歷史留下了深深的遺憾。
改革開放後,先生以飽滿的熱情,投入到新時代的文化復興運動中。他領導了著名的“首都機場壁畫”創作。這一事件成為中國在思想文化領域改革開放的標誌性事件。在經歷了“文革”後,張仃老師的藝術開始進入深深的反思之中。他以焦墨繪畫為突破口,以極大的勇氣和意志,通過這一非常精深的專業性繪畫語言來重塑我們對傳統藝術生命力的信心,他用他的藝術告訴我們,中國文化的復興,首先是建立在對自己的歷史傳統有深刻了解和認知的基礎上的。張仃所建立的豐厚的文化遺産為我們開啟了一扇窗、一個思路。先生精神不朽!
他把完美追求到底
清華大學美術學院教授 鄒文
張仃先生去世了。沒有遺體告別,沒有追悼會。他不喜歡看別人的遺體,也不喜歡別人看自己的遺體。這是一個美術家職業的品性——追求完美到生命的盡頭。
在20世紀的中國美術舞臺上,張仃絕對是一位主演,不是哪一場的主演,是全劇的主演。1938年,他把美的理想帶到延安。他和肖軍等人發現一處廢棄的大房子,想到魯迅曾把舊中國比喻為一個門窗破舊之屋,他們於是對這所大屋子加以翻新裝修,創造了當時條件下十分理想的中國袖珍圖景——作傢俱樂部。毛澤東、周恩來等領導人時常光顧,以分享張仃的美感。張仃改造不了中國,卻成功改造了中國的一個象徵物。1949年,他擔任開國大典總設計師,參與國旗、人民英雄紀念碑的美術設計工作,親手設計了政協會徽和以天安門為主體形象的國徽方案,完成開國大典的遊行方陣、彩車、旗標及天安門城樓燈籠配置設計。在1951年到1957年間,還曾以中國官方派出的最高專家代表身份,承擔了德國、波蘭、捷克、匈牙利、蘇聯、法國的世界博覽會中國館或中國宣傳展的總設計。50年代,他受命參與創建了中央美術學院和中央工藝美術學院。堪為新中國的首席形象設計師和中國現代美術教育體系的一位重要奠基人。1978年,他以噴薄的熱情投身中國當代文化復興,領導完成了首都機場壁畫群和北京地鐵壁畫群。他晚年潛心中國畫深度探索,到三山五嶽“朝聖”遠足數萬里。他取焦墨一技,開創出一大成熟而厚重的畫風。最近80年的每一個重要時期,都可得見張仃的非凡成就。
到了21世紀,張仃的閱歷與資歷,絕無任何一位美術家可比,但在名利方面,張仃始終保持低調,始終潔身自好,拒絕任何生活、學術或操守的玷污。他在名利面前“零失誤”而臻至完美。他的一生,以美為主業,以美為動力,他把對完美的追求貫穿了一生。
大音稀聲
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副研究員 李兆忠
在我的印象中,張仃先生是一位沉默的賢哲,對藝事從不誇誇其談;與他相處,可以體味“大音稀聲”的神奇境界。
張仃無疑是一位天才,學畫基本上無師自通,無論漫畫、水墨畫、裝飾畫、焦墨畫、藝術設計,一齣手就很地道,加上人格高尚,生命力旺盛,使他在革故鼎新的中國現代美術史上扮演了“立交橋”的角色,精英與草根,古典與民間,本土與西洋,在這裡溝通交流,圓融無礙。由於它的存在,中國現代美術得以血脈暢通。因此,若以“大美術家”的標準衡量,張仃當之無愧為20世紀中國美術第一人。然而,這樣一位罕見的藝術天才,卻從不誇飾自己的才華;他謙虛,發自內心的謙虛。這正是他的可愛、迷人之處。
與張仃相識二十餘年,有一種奇妙的感覺:他離我很近,因為他樸素自然,親切慈祥;他離我又很遠,因為他總是沉湎于自己的世界,自足自得,別無他求。細細一想,這不正是一個大藝術家樸素而高貴,凜然不可侵犯的精神氣質嗎?他的沉默與謙虛,不正是對藝術本質最好的詮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