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庫中國:2013年4月,習近平總書記就“中國特色新型智庫”首次做出重要批示。距今已有五年,您怎樣看待今天中國智庫的現狀?
陳定定:今天中國智庫的現狀是五年前無法比擬的,不管是官方智庫還是民間智庫,從一個學者或者是智庫的參與者的角度來講,過去五年,中國特色新型智庫整體上取得的成績還是較大的,從智庫的數量、品質、活動的舉辦、相關報告的發佈,還是從中國智庫爭取國際話語權、提升在國際輿論界的感召力等等,我認為中國的智庫整體都上了一個臺階,但是需要思考的是下一個五年應該如何發展。
智庫中國:海國圖智研究院屬於社會智庫的一員在從成立到至今面臨哪些困難和挑戰?以及如何努力建設高端社會智庫的建議?
陳定定:2015年印發了《關於加強中國特色新型智庫建設的意見》,對社會智庫的定位是這樣規定的,社會智庫是中國特色新型智庫的組成部分。堅持把社會責任放在首位,由民政部會同有關部門研究制定規範和引導社會力量興辦智庫的若干意見,確保社會智庫遵守國家憲法法律法規,沿著正確方向健康發展。進一步規範諮詢服務市場,完善社會智庫産品供給機制。探索社會智庫參與決策諮詢服務的有效途徑,營造有利於社會智庫發展的良好環境。
舉個例子,我所理解的社會智庫的形式有些像中國的經濟制度,以公有制經濟為主體,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的基本經濟制度,所以中國社會智庫就好比是中國智庫的一個有益的補充,首先社會智庫的定位不是“正規軍”,而是“遊擊隊”,但是它可以發揮很多有益的功能,社會智庫的運作方式也相對靈活,從運作方式、人員配置、組織活動、對內對外的交往等等,社會智庫雖然規模小,但是有更高效率。
但是跟所有的社會智庫一樣,2015年成立的海國圖智研究院也會遇到一些困境,比如智庫優質人才的招募問題、智庫資金的籌集問題等等。每個人都認為自己的職業生涯極其重要,當然關注某個智庫的長期性與可持續性,或者是體制保障,對於“年輕”的社會智庫來説並不佔優勢。還有就是高校之間已經建立的人才流動性的機制,使得高校的人才、教師、教授可以在各個高校之間相互流動,社會智庫這個機制或者説是體系,還沒有整體的建立起來,相對零散,所以流動性相對較差,這些因素影響了智庫優質人才的招募。還有中國智庫的整體發展不均衡,大多數智庫都集中在一線城市,北上廣深等一線城市等經濟中心,或者是省會城市,像其他二三線城市幾乎沒有智庫,像是無源之水,沒有形成梯隊一樣的機制。
智庫中國:是否有好的辦法解決以上的困境?
陳定定:我認為有很多措施去解決這一問題。比如人才問題,可以建立智庫人才專門的培養渠道和機制。未來5至10年內,培養出一批高水準智庫人才對中國特色新型智庫建設至關重要。抓緊制定智庫人才發展規劃,明確發展目標,制定個性化的培養方案。
社會智庫籌資困難問題,可以借鑒一下其他國家的例子,比如美國的慈善捐贈,在美國慈善捐贈無論是個人捐款、基金會捐款或企業捐款,根據國稅局的規定,都可以得到稅務上的優惠,這是政府的政策導向,鼓勵民眾與企業將錢捐給有需要的機構,比如比爾蓋茨基金會捐款給智庫。
我認為中國可以借鑒這一點,因為中國社會已經發展到了這個地步,很多富豪或者是有能力的人願意去做這些事情,如果這部分資金來支援中國的智庫建設,對整個局面棋盤就盤活起來了。這當然需要國家層面的支援,當然也需要整個社會的重視,作為智庫,如果從商業化的角度考慮,智庫為社會提供公共産品,沒有買家,就沒有很高的存在基礎,買家就是整個社會,對各種知識也好、研究也好、企業也好,對這種報告的研究。
比如近期大家都在關注中美貿易戰,很多企業開始關心政治,因為政治跟經濟是分不開的,企業需要智力支援,這就需要智庫為企業提供智庫産品,這是一種相互的關係。
智庫中國:美國智庫的資金籌集以及人才招募是怎麼樣的情況?特朗普當選,大家了解特朗普政府由於他基本是一人決策,政策連續性很差,不可預測性很強,美國智庫所發揮功能是不是與之前有所不同?
陳定定:在美國,經費籌集是智庫一項重要的經常性工作,很多智庫都配有規模較大的相關工作團隊。多數智庫形成了社會捐贈、政府資助、市場化運作收益、國外捐助、個人捐助、PPP模式以及委託研究項目經費等多樣化的籌資渠道。核心研究人員是國家頂級學者或學術帶頭人,在智庫中享有較高地位,有完備的支撐與保障體系,美國智庫都會利用媒體和網路平臺提升自身影響力。形成了獨特的人才“旋轉門”流動機制,成為美國政要的重要“儲備池”, 美國政府每四年換屆一次,換屆時有4000多個聯邦政府工作人員需要更替,其中大約有60%以上來自智庫和高校。
美國大多數智庫表示要堅持獨立性、公開性和非營利性原則,不為黨派“站臺”。如果民主黨執政,會從智庫中選用大量對國家重大戰略與政策有研究的研究人員,這時其餘的和新進入的研究人員,多數是共和黨背景。當共和黨執政時,大部分有共和黨背景的研究人員進入政府,智庫則有較多具有民主黨傾向的研究人員。
但是特朗普當選後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特朗普本身是一個精英,一個商人,但是他不走精英路線,是一個非傳統的政客,按照中國的古話來説,他走的是“劫富濟貧”的道路,宣稱要給中下層的人説話或者是爭取福利、權益,但是他實行的減稅政策實質是富人受益較多,但是他與美國“正統智庫圈”不是很熟,而且加上他獨特的性格,所以美國智庫發揮的作用與之前相比相對較弱。
智庫中國:“中美貿易戰”開戰在即,這是否會影響今後的中美關係?以及未來的中美關係走勢。
陳定定:一般面對國際問題會從全球層次、國內政治層次、官僚的層次去分析,特朗普出現以後必須加第四個,那就是不確定性,也是今天中美關係碰到的很多困境和困難的主要原因。這四個層次疊加起來就可以折射出中美關係的未來。
從比較宏觀的層面講,全球力量的分佈決定了全球政治未來的走勢與趨勢。主要是指經濟、軍事、科技等力量在全球層面上的按地區、按國家的分配。
首先看中國與美國GDP對比,過去三十年,中國亞太地區的崛起這一事實沒有任何爭議,唯一有爭議的就是美國的“相對”衰弱,因為衰落與相對衰落完全不是一個概念。客觀上講,很多數據顯示美國並沒有衰落,當然也有一點變化,2000年美國的GDP佔全球GDP的25%,近年佔到20%、21%,相對衰落只是相對一個國家而言,與日本、歐洲等國家相比,不能算是衰落,但是與中國相比,美國與中國的差距無論是在縮小,只有在這個意義上才能夠説美國的“相對”衰落。但是很多討論都把這個劃上等號,結果就導致很多錯誤的判斷和一些錯誤的政策建議,比如説中國主體超越美國,這可能需要更多的數據上的支撐。
其次,美國的“盟友圈”的規模依然很龐大,這也是力量的另外一種表達,像歐洲比較富裕的西歐、南歐、北歐、中東歐。亞洲的印度、蒙古、日本、東南亞、澳大利亞等等。
特朗普在去年年底發佈的《國家安全戰略報告》中稱:美國進入全球經濟競爭時代,美國把自己的對手分為三類,反恐將至第三類,朝鮮與伊朗將至第二類,中國與俄羅斯則在第一類。
所以,我認為中美關係今後五到十年會進入一個黑暗期,重點是五到十年,十年以後是不是進入更黑暗期,或者相對比較光明期還不能下結論,初步判斷會比現在好一點。而且中美關係以後會進入一個逐步和部分領域的“脫鉤”的過程,這個過程不僅僅是經貿層面,而且是全面的,包括戰略上的,包括政治上的、軍事上的、意識形態,這個脫鉤並不完全是脫離關係。脫鉤很多人感覺是完全斷絕關係了,那個學術定義是不嚴格的。脫鉤不一定是壞事情,部分脫鉤不一定是壞事情,反而有可能促進中美和平走向更好的合作,脫鉤不等於完全不合作,只是説有些方面的確是要進行脫鉤。
智庫中國:美國國內的情況如何?國內是否支援特朗普的對華政策,特別是中期選舉將至。
陳定定:全球力量分部很重要,但是並不代表國內政治不重要,國內政治重要就是因為國內政治導致了特朗普的出現。中期選舉很重要,美國政治的最近十幾年或者二十幾年,會呈現三個特點,就是社會矛盾加劇,政治極化,黨派之間的癱瘓或者合作基本消失了。
社會矛盾的加劇,美國是社會矛盾非常尖銳的一個國家,三分之一美國人認為錢不夠,而且看不到希望,這種類似的數據有很多,而且有很嚴重的後果,會反映到他們投選票時候的取向。美國國東北部老工業地區近年來衰敗嚴重,被稱為美國的“銹帶”(鐵銹地帶),是上世紀工業繁榮的地區,包括威斯康辛、密歇根、俄亥俄、賓夕法尼亞等州。時過境遷,深受全球化之苦的“銹帶”藍領工人群體,改變了對華盛頓精英和民主黨的態度。鐵銹地帶是幫助特朗普2016贏得大選重要原因。
政治極化也是與這個相關,美國政治體制就是選票制度,有民眾有對現實不滿怎麼改變?只有通過選票。所以才會逐漸地催生了兩個左右兩翼的爆發,一個是茶黨,一個是左翼。28歲的波多黎各後裔女生在紐約州擊敗了非常資深民主黨黨內對手,成為民主黨的候選人,這説明美國左右兩翼思潮崛起的勢頭並沒有衰退。也就是説,美國建制派,無論是民主黨、共和黨的集體崩潰的現象,在美國還在上演,而且以後會更加激烈,未來一定會影響所有政黨的口號、人選,議會的政策,包括對華政策。
如果今年中期選舉趨勢有擴大的,特朗普連任沒懸念,再下一任、兩任都有可能是共和黨,民主黨現在危機感也很大。民主黨內部也吵得很厲害,桑德斯左翼激進的一派,也有穩重的,也有更保守的,現在中期選舉對他們非常不利。由於“通俄門”不見實際證據,也不敢輕易彈劾特朗普,一旦彈劾特朗普,拿回眾議院,起動彈劾程式,不一定會成功,而且很可能被特朗普利用這一機會,給他以絕佳的藉口,真是因為彈劾才導致特朗普“讓美國再次偉大”的計劃受阻,不懂的選民會深信他這一觀點,民主黨現在四面楚歌了,無法承受這樣的局面。(記者 王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