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浙江日報抽調記者赴衢州江山市塘嶺小學蹲點採訪,這是當時衢州地區經濟最落後鄉鎮的一所小學。為期一週的相處,記者深深感受到了濃濃的師生情,也見證了老師們的熱愛和孩子們的堅強。
為合理配置教育資源,2018年,塘嶺小學併入鄰近的大溪灘小學。現在校園雖已空置,但大家依然深深惦記著這一方小天地。20年過去,當年的老師和孩子們還好嗎?值此,教師節來臨之際,記者與他們重返昔日校園,來了一場“20年之約”。
【一】進山:這裡的“娃娃”老師們
天特別藍,空氣特別清新,山特別高,路特別彎……這一切似乎跟20年前沒什麼區別,但是分明又什麼都變了:開車來接我的,是當年那個坐在教室裏望著窗外發呆的懵懂小孩,如今,他已長成一個陽光帥小夥;曾經一腳深一腳淺的徒步山路成了平整的水泥路,來來往往的車輛不斷從身旁駛過,寂靜的山谷也因此生動了起來……
遠遠地,小小的學校大門出現在視野裏,一群年輕人站在校門口向我熱情地揮手,領頭的是熟悉的姜金海校長,他和20年前一樣,只是微笑著靜靜地站著,直到我們的車停下,他才健步衝了上來。
“這是我們住過的寢室,這是我們的教室,這是籃球場……”多年沒見面的年輕人紛紛找到屬於自己的印記,小小的校園靜靜地佇立在山谷間,默默地紀錄下這裡曾經的所有歡聲笑語。
“因為鄉村學校的撤擴並,五年前塘嶺小學併入大溪灘小學後,這個校園就一直閒置著,已經好久沒有這麼熱鬧了。當年我第一次走進這裡的時候,也是今天這般熱鬧呢。”姜金海感嘆。
時光倒回二十多年,1998年暑假,19歲的姜金海從衢州師範畢業,搭了一輛貨車,一路顛簸,走進深山去塘嶺小學報到。四週群山連綿,學校就像一朵山茶花,盛開在海拔700米的山坳間。
“又一個娃娃老師來了!”年輕的姜金海剛進校園,一位老教師就這樣調侃著歡迎他。原來,那幾年學校陸陸續續來了幾位年輕教師,姜老師是第四位。
在這些年輕教師到來前,學校裏基本上是老教師,他們很多人是民辦教師轉正的,基本都沒有經過師範學校的系統培訓,説的普通話帶著濃厚的江山味。
比姜金海大一歲的鐘群森早一年進校,帶來一架鋼琴,悠揚的琴聲時不時就會從他的房間響起。另一對畬族姐妹花鍾小榮、鐘揚榮老師,畫得一手好畫。
“我去之後,擔任了四年級的班主任,兼三、四、五年級的體育課。我還帶了學校的田徑隊。”姜金海説,年輕教師們的到來,給沉寂的校園帶來了青春活力,不僅老教師們歡迎,孩子們也特別開心。
為了深入了解每一個孩子,年輕的老師們經常翻山越嶺去學生家,去的多了,大部分學生家長都很快認識了學校裏這些年輕的老師。“1999年澳門回歸放假一天,遇上雙休加起來有三天假期,我就跟著學生到他們家裏去,三天走了大概100多裏山路,去了三個大村子,把塘嶺東部學生的家走了一遍。”姜金海説。
“你蹲點時帶的這個班,是塘嶺小學歷史上最好的一屆,全班50個人,後來有8個人考上省一級重點中學——江山中學。這個班的學生現在有當飛行員,當教師,當鄉鎮幹部的……”姜金海對這個成績很驕傲。
“我們這批年輕人把人生中最美好的青春歲月都留在了這所學校。隨著山區學校的撤擴並,當年那些年輕教師已成為各個學校的中堅力量。”説起往事姜金海感慨萬千,“現在的孩子幸福啊!隨著大批受過專業訓練的老師進入校園,農村學校的師資已得到很大改善,農村學生在課程上並不落後於城區學生。”
【二】出山:綻放的山村少年
20年過去,當年的孩子們走出大山了嗎?他們都在做什麼?他們能適應當今社會的快節奏嗎?
得益於通訊發達的科技時代,孩子們從四面八方回到這所已經被閒置了四五年的老校區,他們一邊移步換景懷念著自己的童年,一邊互相分享著自己走出大山的故事。
大山裏的編程少年
鄭蓮偉的家早就隨著整村搬遷從大山裏出來了,山外面新建的小區裏,左鄰右舍仍然是祖祖輩輩在一起的鄉親們,鮮花開滿家家戶戶的門前。
走進鄭蓮偉的房間,裏面擺放著的電競桌、吉他、立式麥克風,無不顯示著他與城市長大的年輕人一般無二的潮流。誰又能想到,他是一位大山裏走出來的程式員呢?
“小時候怎麼都沒想到,我們學校竟然會有電腦!電腦送到學校那天,幾乎整個學校都沸騰了。”鄭蓮偉説。在當年記者蹲點採訪結束後不久,又帶著社會各界的愛心,把20台彩電和3台電腦送進了校園。在大多數學校還沒有配置電腦,更不知資訊化為何物的時代,這個遠在深山的小學得到了第一台電腦、第一台彩電、以及連接外界的第一根網線。
“先是玩電腦裏的自帶遊戲,然後琢磨一下電腦各類自帶程式。看不懂,但就是不想離開電腦。”鄭蓮偉回憶起自己與電腦的第一次見面,仍興奮不已。
第二年,學校資訊教室建成後,學校分到了一個資訊技術課老師。“真正的電腦課來了,我從玩遊戲直接進化到了編程,連最基礎的word、Excel、PPT都沒有經歷過。以前沒有圖形化的編程,就從寫程式開始。”小蓮偉自己都講不清楚電腦的魔力究竟有多大,從此以後,學校機房裏總有他的身影,“課後休閒時間,其他同學都在玩,我喜歡泡機房,每天幾個小時地泡在裏面,樂此不疲。”
一年多後,五年級的小蓮偉就代表學校參加了江山市小學電腦競賽,並獲得了一等獎。“那段時間,學校老師的電腦出點問題,也都習慣找我幫忙。” 鄭蓮偉説。
“大學畢業後,我選擇了當一名資訊技術老師。資訊技術課不只是教會孩子操作電腦,還能讓孩子學會計算思維,學會如何解決實際問題,這門課給他們帶來很多樂趣。”鄭蓮偉説。
走出山村的工程博士
2009年,鐘雲龍考上浙江大學的時候,姜校長帶著他來到報社,記者立刻想起了當年這篇報道的標題——《“我們一定要來杭州的大學讀書”》。
這次再見到鐘雲龍時,他已經是一個2歲孩子的父親了。2018年,浙大博士畢業後,他選擇留在了杭州,“我們小學班裏有五六個人在杭州讀的大學。”
“報紙上這張大照片就是我們班,可惜我沒有出現在這張照片裏。20年前,老師你來我們班上課,你唱了一首《浪花》,這是我第一次聽到真人唱的在音樂課本以外的歌,很好聽。”鐘雲龍仔細看了下這些歷史照片,有點遺憾沒找到自己。
小時候,鐘雲龍的家在白雞地村,比起其他同學,村子距離塘嶺小學不算太遠。“走山路的話一般一個半小時就能到學校了。不過我們村地理位置比較好,只要走十幾分鐘的山路就能坐上車,每次我們村七八個同學就一起搭車。有趣的是,我們每週來回兩趟,公交車只收我們一趟車費。”鐘雲龍跟記者説。
在學習上,鐘雲龍有點“天鵝人格”——水面上優雅無比,水面下拼命划水。生性內向的他喜歡一個人在小學的閱覽室裏讀書,那些書都是各地捐贈來的。“比如《東周列國志》,春秋戰國時期精彩故事讓我沉迷。希臘神話、寓言故事、童話故事……”大量的閱讀為鐘雲龍打下了紮實的學習基礎。“有了這些閱讀,到初中後接觸到文言文,別人都覺得難,我一看就自然懂。數學、自然科學,也都覺得非常有趣。”鐘雲龍説。
“除了農活,我爸還兼職農村電工,從小到大,父母都比較尊重我,不太干涉我的決定。高考結束,填報浙江大學就是我自己的選擇。不過,還是受一些家庭潛移默化的影響,我選了工科,大二開始分專業,又選了電氣工程。”鐘雲龍讀到大四,因成績優異又獲得了直博的機會。“可能是自己性格原因,本科畢業還不是很敢直面社會,不太敢找工作,直博對我來説是一個比較好的選擇。”
2018年,博士畢業以後,鐘雲龍留在杭州,去一家風電企業做了一名電機研發工程師。
“跟大家想像的不一樣的是,科研工作並不是孤獨的冷板凳,我從中得到的鍛鍊是極大的,幾乎把人的潛能都逼出來了。” 鐘雲龍説,“做好一個項目,一個産品開發,你必須經常跟很多人一起開會討論,要不斷迭代需求,經常溝通彙報,做好展示。”內向、害羞的鐘雲龍也漸漸變得自信、開放。
做了四五年風電,鐘雲龍又開始轉型進入電動汽車行業。“目前,整個電動汽車行業都在狂奔,工作競爭壓力更大,研發要緊跟最新産品和技術趨勢,我喜歡有挑戰性的工作。”鐘雲龍對未來充滿了美好的期待,笑著説,“我是山裏成長起來的,特別能抗壓。”
跑出大山的體育健將
我們回塘嶺小學的那天一早,鄭欣峰開了一輛黑色的越野車來接,車子乾淨锃亮,車內收拾得沒有一絲雜物。奔跑在山路上,層巒疊嶂間,車子有速度,卻又讓人感覺十分穩當。這一切,都表明著車主那與眾不同的背景——是一名運動健將,又曾經是一名軍人。
鄭欣峰家的村子在比白雞地村還要往裏的地方,整個村子只有十來戶人家,翻越兩座大山去上學對他來説是家常便飯。也許是因為村子太小,也可能是地理位置太與世隔絕,他們成了當地第一批搬遷下山的人家。“出山後,大家終於看到了外面的世界,現在的生活太便利了。到現在,我們小區還不斷有從山裏搬出來住的人家,爸媽一直在感恩自己遇上了最好的時代,實在太幸運了。”
“我小時候很皮,整天爬山、爬樹、掏鳥蛋很開心。”就是這個頑皮的小男孩,也許是爬山爬多了,他總是在校運動會上熠熠生輝,“小學階段,只要我參加的比賽項目,基本都能進前三。” 鄭欣峰説。
體育上的天賦,到了中學階段讓他成了鎮上一顆閃亮的小明星。“初中以後就參加全鎮的比賽了,那時候也沒有正經的訓練,毫無技術可言,但第一次比賽就拿到了100米的全鎮第一。”初三那年,鄭欣峰去考了江山少體校。“考體校那天,我父親第一次來賽場看我比賽,我選的是200米項目,很順利就用較大優勢贏得了比賽。我自己沒什麼感覺,我爸卻説他看得心都快跳出來了。”鄭欣峰進入少體校後才接受了正規訓練,幾年後順利考上了吉林體育學院。
不過當時鄭欣峰並沒有去大學報到,而是選擇應徵入伍。兩年的軍旅生涯苦樂參半,卻足夠讓他淬煉成長。退伍後,鄭欣峰回到吉林體育學院完成學業,接著又回到了家鄉當一名體育老師。“運動能帶來很多變化。”鄭欣峰希望自己能夠用更多、更專業的體育教學方式,讓每個學生都能享受運動的快樂。
【記者手記】
浙裏優學,彌合 “山海”鴻溝
如今,從杭州到江山,高鐵時間不到一個半小時。而20年前,江山塘嶺小學的孩子們走上崎嶇山道,花三四小時在上學路上還比比皆是。
浙江鄉村教育的發展,同樣也是“高鐵速度”。20年裏,浙江鄉村教育飛速發展,抹平了城市與鄉村間的鴻溝。
這些從大山裏成長起來的孩子,與城市裏的孩子並無明顯差別。各行各業裏都有他們之中的佼佼者,還有不少選擇了自主創業。篇幅所限,寫出來的這幾個成長故事只是他們的一個縮影,是這20年浙江鄉村孩子成長畫卷中的一朵小浪花。與城市裏的90後一樣,他們是不被定義的一代。他們有獨立思考與判斷的能力,他們不盲目追求,更看重適不適合,喜不喜歡。
美麗鄉村,教育點睛。浙江教育在頂層設計上就給予農村更多關注。浙江是全國最早的全域實現義務教育均衡發展的省份之一,也是最早通過縣域義務教育優質均衡發展評估的省份。可以説,在學校建設、師資隊伍、機制創新等教育資源的優化配置上,浙江始終關注鄉村,向鄉村傾斜,走在全國前列。
如今,浙江正著力建設“伴隨每個人一生的教育、平等面向每個人的教育、適合每個人的教育”目標體系,以美好鄉村教育為支撐打造“浙裏優學”金名片。
浙江鄉村教育向“優”而行的道路正越走越寬。
來源: 浙江日報 | 撰稿:任徵斌 祝旖波 王晶 | 責編:俞舒珺 審核:張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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