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領養”“低價領寵物”……看著櫥窗裏原本動輒數千甚至上萬的可愛貓狗，現在可以低價甚至免費帶回家，你是否會心動？

　　近年來，類似的寵物售賣模式漸漸增多，但因此引發的糾紛也層出不窮。看似低成本的“免費領養”背後，商家往往會讓消費者簽訂協議，每月在指定的寵物商城進行一定額度的消費，最終的總額遠大於貓咪價格。即便領養過程中寵物死了，“貓貸”也不能停，將領養者深深套入其中。

　　潮新聞記者多日暗訪杭州線下寵物店、以及相關受害者，還原這個天大“餡餅”背後的層層陷阱。

　　“以愛為名”的領養模式正在鋪開

　　當記者在小紅書輸入“杭州免費領養”時，瞬間跳出很多寵物館的宣傳廣告，大多以“低償”“0元”為標題。

　　3月12日下午，潮新聞記者按照網上的地址，來到了一家位於杭州上城區的“領貓館”。這家店舖面積不大，剛走進店內記者就聞到一股濃重的寵物糞便味道。

　　店員看到有客人，便熟練介紹其在全國已經有12家分店，遍佈長沙、青島、無錫等多地。潮新聞記者發現，店內正售賣金吉拉、銀點、金漸層、布偶等10多只品種的貓咪，但不少看起來精神萎靡、淚痕深重等情況，有幾隻小貓屁股上還沾滿了糞便。

　　“對於領養小貓我們有兩種模式，一種按市場價直接購買，另一種是小償價，只需要幾百元就能領養。”店員説。

　　所有價格都貼在貓櫃前，一隻金吉拉品種小貓的標簽上寫著：小償領養價1480元，爽快一口價3800元。“現在小償領養還有立減800元活動，只需支付680元。”店員積極推介道。

　　記者了解到，店裏有不同年限的套餐可供選擇：一年為期，每月支付600元；一年半為期，每月支付458元；兩年為期，每月支付358元等。“每個月交的錢是用來買貓糧貓砂的。”邊説著，店員邊拿出手機向記者展示一個購物小程式，並表示每個月沒用完的錢可以疊加使用。

　　“相當於幫您省去了購貓成本。”店員數次強調，如果直接購買一隻貓需要大幾千，而每個月還是要花錢購買貓糧貓砂，相比之下領養更划算。介紹完後，店員對記者表示，需要簽訂領養協議，在記者查看合同條款時，店員強調“不能拍照”。

　　領貓協議。潮新聞記者 吳馥梅 攝

　　合同中，違約責任一欄表示，若貓咪出現意外丟失、轉讓、病故，消費者需賠償貓咪市場價50%，或者再次支付小償費，重新領養一隻貓。此外，簽訂7天內，如因個人原因退貓，不退還費用，確定貓沒有問題、並支付800元違約金後可解除合同；若超過7天需支付1500元違約金；若超過30天則一概不做退換。

　　該店員還表示，領養之後若5天之內確診貓瘟貓、傳腹等重大疾病，可免費治療，治療失敗可免費更換，“但是不能退”。

　　潮新聞記者發現，店家商城內售賣的寵物産品，部分標價高於市場價格，且時常出現一些在市場上並不主流的産品。比如有一款名為“治獸”的貓糧，記者在多個網路購物平臺未搜出同品牌貓糧。有顧客在小紅書上反映稱，家裏的小貓並不喜歡“治獸”貓糧，但是也幾乎沒有其他選擇，各種用品的品類都相對較少。

　　另外，記者在暗訪中還發現，除“低價領養”之外，也有商家省去小償價，直接打出“免費領養”的旗號。

　　在杭州錢塘區一家大型商場內，有寵物店在商場樓梯口放置了“0元免費領寵”的廣告立牌。記者來到該店舖探訪，裏面售賣德文卷毛、金漸層、藍白等小貓，但不少小貓都明顯售價偏高。

　　商場內的“免費領寵”廣告。受訪者供圖

　　記者詢問一隻顯示零售價6800元的灰白色緬因貓能否便宜一點時，老闆表示“可以選擇領養，貓咪免費送，每個月花600元買貓糧貓砂即可，時長2年。”計算可知，總計花費14400元。

　　與前一家店類似，該店也採取支付寶自動扣款模式，需要芝麻信用分在550分以上。中途放棄領養同樣需支付違約金，“7天之內1000元，7天之後2000元。”商家説，也有情侶來領養，但就算情侶分手，綁定的是誰的支付寶，誰就要繼續付款。

　　在和店主閒聊中，記者打探到，該店去年開始推出“免費領養”這一模式，且現在顧客大多會選擇領養模式。

　　一隻“免費”小貓引發的煩惱

　　回憶起發生的一切，林月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上當了。

　　事情要從去年年底説起，2023年11月，家住上海的林月在逛街時，看見家附近的商場內多了很多透明的貓箱，不同品種的貓咪隔著玻璃喵喵叫著，不少是一兩個月的小奶貓。

　　路過的行人都被吸引到貓箱前圍了一圈，林月也被一隻可愛的小緬因吸引得移不開腳步。當聽商家説可以免費領養時，林月立刻決定把這個小可愛抱回家，可沒想到煩惱就此開始。

　　“商家告訴我只要芝麻信用分在700分以上，只要簽訂協議，在兩年週期內指定商城裏消費每月1200元，就可以把這只貓領回家。”林月告訴潮新聞記者，當時看到這只緬因購買價格要上萬元，而且平時養貓商城裏的貓糧、貓砂、玩具和保健品等都要用的，於是很快簽訂協議。

　　但林月發現，將小緬因接回家後，不久就出現了咳嗽的情況。家裏本來養的一隻健康的貓，開始出現發燒，還伴有間歇性的咳嗽。“兩隻小貓都帶去寵物醫院打針霧化一週才稍微好轉，但氣溫下降又咳嗽的厲害，兩隻小貓這幾天都離不開霧化箱。但我發現協議裏寫明出現疾病和死亡都不能退。當初老闆説好的建群共同關注貓咪情況，現在發現只是一句空話。”林月説。

　　林月發現，她現在每月都要支付1200元的“貓貸”，而且商城的物品都比淘寶等渠道單買貴上一大截。

　　相比之下，張穎的遭遇顯得稍好一些。

　　“我是在社交媒體上看到的無償收養貓咪的廣告，去店裏看時相中一隻。商家説，要想領養，要以每月166元的價格在他那裏買15個月的貓糧等用品，還要出698元的運費，説是從遼寧運過來的。”張穎告訴記者，商家原本説小貓健康肯定沒問題，但當簽好紙質和電子合同後，才告訴我們小貓感冒了。

　　張穎覺得，感冒是小事，況且商家還許諾了15天的醫療保障，應該可以幫忙治療。

　　“沒想到的是，小貓還有嚴重的耳螨，商家提供的獸醫連行醫資格都沒有，也沒有專業的機器做檢查。在他們那裏買的貓糧，小貓也根本不愛吃。”張穎直呼上當，但她發現，這時要想退貓必須支付600元的違約金。

　　不然，不僅無法解除合同，老闆還騙説個人徵信會出問題。“我只能認栽，支付了600元，才把小貓退了。”張穎説。

　　近幾年，在網路上、商場內出現了不少以“0元免費領寵”“貓咪免費領養”為噱頭的招引廣告，同樣也有大量消費者發帖痛陳自己的受騙經歷，像林月、張穎這樣的受害者數不勝數。

　　林月説，經過這件事，自己知道了天底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在富有愛心的“領養”兩字之下，往往藏著一層又一層的套路。

　　美好表像下的套路遊戲

　　“我當時就是頭腦發熱，稀裏糊塗就簽了協議，沒想到買回家的是一隻病貓。”至今想起來，林月還有些後悔。

　　“免費領養”聽起來“美味”，嘗起來卻有些苦不堪言。領養的初衷，是給瀕臨流浪困境的寵物一個家，但在當下，這個本該充滿溫暖善意的詞語卻慢慢變了味，利益的層層裹挾使其成為一本充滿套路和算計的“生意經”。

　　從業10年的寵物店老闆李軍告訴記者，所謂的“免費領養”絕大部分只是吸引顧客的手段，也極大限制了顧客的選擇權，只能被動選擇指定小程式的商品進行消費，即使出現意外情況，也很難斷掉“貓貸”，“聽起來好像很划算，但其實會變得非常不靈活，很被動。”

　　商場內售賣的小貓。潮新聞記者 朱高祥 攝

　　不僅如此，銷售過程通常存在層層加價的情況。李軍分析，如果一隻貓的市場價格在3000元，整套合同下來是6000元，一個月開銷不超過300元，那還是相對合理的，但如果超過這個數值就不划算了。“一般來説，在他們那花的錢都會遠超這個價，貓糧的價格也偏貴，吃虧的可能性很大。”李軍説。

　　此外，有些商家還會採用更極端的方式，顧客進店時閉口不談領養條款，等顧客看中了貓準備購買時再提合同簽署，“有些對這只貓情有獨鍾，或臉皮薄的消費者不好意思拒絕，就只能被動接受了。”李軍表示。

　　從商業角度來看，這貌似是一種“成功”的創新行銷模式：先在社交媒體利用“免費領養”博取關注成功引流，再順利拿捏消費者心理，誘導將一次結款改為更高價值的分期購買模式。

　　對於這種模式，上海申倫律師事務所夏海龍律師認為，商家必須要明確告知消費者關於貓、貓糧的情況，而且不能強制搭售，否則可能損害消費者知情權和自主選擇權。如果商家在出售寵物的過程中隱瞞寵物的健康狀況，以“免費領養”的名義高價出售病寵，商家則在訂立合同過程中存在欺詐行為。

　　記者發現，不同的寵物店選擇的指定支付服務商不同，有微分唄、悅小咪、梅花先享等等。都是依託在支付寶芝麻信用的基礎上做的分段支付服務，消費者一旦簽署協議，開通自動扣款，就等同於背上了一個暗向貸款。

　　也有人認為，這種模式並非毫無可取之處，市場上也不全是誘導消費的騙局，市場應當給它成長和完善的空間。

　　誠然，每一種商業模式的創新或許都有陣痛和探索期，但任何時候都不應一味被利益驅使。畢竟，在拿愛心當幌子的純套路下，所有的商業道德和社會責任都會顯得格外蒼白無力。

　　如果免費領養的善意變為捆綁消費的陷阱，鮮活的生命淪為獲利的工具，不僅損害了消費者的合法權益，也會讓愛寵人士心寒。而且這股不良之風帶來的“低價競爭”，很可能造成“劣幣驅逐良幣”的局面。

　　夏海龍提醒消費者，對於協議的簽訂，務必要謹慎，在愛寵之心泛起時，也要做個有心之人。

　　（文中林月、張穎、李軍均為化名）

來源：潮新聞    | 撰稿：朱高祥 見習記者 吳馥梅    | 責編：汪傑菲    審核：張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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