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蓮，2023年話題性最高的水果，沒有之一。

　　這種外表堅硬兇猛的熱帶水果，牢牢牽動著中國人的味蕾。

　　數據顯示，中國已是全球第一大榴蓮消費市場，消費佔全世界的41%。2021年以來，中國每年榴蓮進口量超過80萬噸，進口金額超過40億美元。

　　正因如此，泰國、馬來西亞、越南等國榴蓮紛紛增産，意圖抓住中國消費者的錢包和胃。

　　就在中國，今年3月也傳來一則令人驚喜的消息：海南首批國産榴蓮即將迎來成熟，這意味著中國消費者即將首次吃到中國産的榴蓮。

　　消息一齣，萬眾期待。就在一眾吃貨憧憬著國産榴蓮佔據市場後把價格打下來，好實現“榴蓮自由”時，大家才發現，今年海南國産榴蓮的産量大約只有50噸，連年進口量的萬分之一都不到。

　　莫非國産榴蓮“翻車”了？近日，潮新聞記者來到海南，一探究竟。

　　（一）榴蓮國産化有多難？

　　在三亞市育才生態區榴蓮種植基地，鬱鬱蔥蔥的榴蓮樹整齊排列在坡地上，不少榴蓮樹的枝杈間挂著排球大小的果子，三五一簇，長勢喜人。

　　一些體型較大的榴蓮果還被綁上吊繩，防止熟透後自然墜落造成損失。看著自家首批規模化種植的榴蓮挂果，海南省榴蓮協會會長、海南優旗農業股份有限公司總經理杜百忠發出感嘆：“在海南種出榴蓮，真是不容易。”

　　“榴蓮是純熱帶果樹，生長所在地日平均溫度22℃以上，北緯18.4°以南地帶種植最佳。”杜百忠告訴潮新聞記者，儘管海南具備滿足榴蓮生長的生態條件，但種榴蓮卻沒有意料中順利。

　　上世紀50年代起，海南就從國外引種榴蓮。由於缺乏科學管理等原因，榴蓮樹長期不開花、不結果，仿佛也印證了坊間“海南不適合種植榴蓮”的傳言。

　　2015年，保亭黎族苗族自治縣三道鎮的海南華盛生態農業基地引種44株榴蓮樹，到2019年時竟開花結果了。消息引起廣泛關注，也讓海南各地開始大規模種植榴蓮。

　　榴蓮開花 受訪者供圖

　　杜百忠就在三亞開闢了一塊基地，從2020年起帶領團隊專心種榴蓮。

　　很快，問題就出現了。由於此前國內沒有榴蓮種植産業化的先例，在品種培育、技術支撐等方面都要探索，杜百忠的榴蓮樹死亡率達40%。

　　究其原因，還是榴蓮過於“精貴”。

　　海南省農科院熱帶果樹研究所所長馮學傑告訴潮新聞記者，榴蓮是一種很“挑”又“愛享受”的水果，“榴蓮必須‘住’山裏，喜歡冬暖夏涼氣候，背風生長，濕度要控制在75%到85%。”

　　“把榴蓮從東南亞國家‘搬’到海南，就需要我們模擬倣造適合榴蓮生長的生態環境。”馮學傑説，他和團隊對榴蓮品種資源進行鑒定評價和區域適應性試驗，並研發相應的肥水管理技術、栽培模式、病蟲害防控技術。這些科技支撐，讓榴蓮在海南有了成長的“底氣”，也讓基地榴蓮樹死亡率降至5%。

　　僅僅模擬環境還不夠，還需要根據海南的自然環境，有針對性地進行優化。

　　比如降水。相比緯度更低的東南亞，海南的旱季和雨季更加分明。“榴蓮的根系非常淺，在生長的所有階段都需要大量的水分。”杜百忠介紹説，這就需要他們不斷改造灌溉系統。他舉例道，在榴蓮幼苗期，他的基地採用滴灌技術灌溉，隨著樹木成熟，同樣的灌溉技術就會出現給水不均勻的情況，需要動態調整。於是他們專門開發了數字農業平臺，通過感測器監測樹木生長情況，缺水即啟動微噴系統，及時進行精細化補水。

　　除此以外，更加重要的，是耐心。

　　根據菲律賓農業部的榴蓮種植指導手冊，榴蓮在結果過程中要進行疏果，也就是主動去掉一部分花或幼果，使養分更集中。

　　這樣做的結果就是，每棵樹能結的果子多少與樹齡相關。前3年的榴蓮樹幾乎不能留下果子，4年的榴蓮樹只推薦留5個果子，5年以上的果子數量才能達到2位數，10年的成熟果樹能達到85個。

　　這也就意味著，從種下到豐收，是一個不斷投入卻未必能看到回報的漫長過程。杜百忠就告訴潮新聞記者，從2019年種下到今年開始收穫，他的公司已經投入了3.2億元。

　　也正是因為種下的榴蓮樹還“年輕”，所以今年真正能夠成熟的榴蓮極為有限。“今年海南結出果子的榴蓮總共約1400畝，其中有不少是幼樹。所以要科學留果量，樹體好一些就留五六個果，弱一些的就留兩三個果，産量加起來也就50噸上下。”馮學傑介紹，到明年或者後年，這些幼樹長大了，海南榴蓮就可以批量進入市場，年供應能力達到2萬噸到3萬噸。

　　（二）榴蓮國産有必要嗎？

　　既然種出榴蓮如此艱難，那為什麼非得在一度被認為“不適合”的海南種出榴蓮呢？

　　首當其衝，自然是因為龐大的國內市場。

　　幾乎不産榴蓮的中國，卻是榴蓮消費第一大國。

　　中國海關數據顯示，2017年我國榴蓮年進口量為22.44萬噸，2021年的榴蓮進口量則達到了82.15萬噸，幾乎是當年的四倍。中國食品土畜進出口商會數據顯示，榴蓮在2022年的進口總量為82.5萬噸，與上一年基本持平。

　　伴隨榴蓮市場升溫的還有榴蓮的價格。

　　市場上，常見的泰國進口金枕榴蓮每斤要賣數十元，加上三五斤起步的個頭，想要擁有一整個榴蓮，得花二三百元。去年有報道顯示，馬來西亞的黑刺榴蓮，僅僅一個就賣出七八百元，單價158元/斤，因此也被稱為“榴蓮刺客”。

　　如此火熱的市場，對投資者的吸引力不言自明。特別是了解到海南也能種出榴蓮後，想要加入其中的投資商更是與日俱增。

　　從業多年的榴蓮苗木商趙先生就向潮新聞記者介紹，從2021年開始，就陸續有來自全國各地的投資商來向他諮詢或者購買榴蓮樹種，他本人就接待過來自黑龍江、吉林、廣西、廣東、雲南、四川、安徽等地的客商，有一些客商買了樹苗就直接在海南當地租地種下了。

　　截至目前，在海南三亞、保亭、樂東、陵水、瓊中等地，已種植榴蓮約3萬畝。

　　杜百忠也給潮新聞記者算了一筆賬——“我們現在每畝地大約種15棵榴蓮樹。成熟的榴蓮樹每株産量保守估算有40-50個果，每個果5-6斤，按目前全年市場最低價估算，如果能夠豐收，每畝年收入能超過10萬元。”

　　“錢景”可觀，對當地果農是一大利好。三亞市農業農村局負責人在接受媒體採訪時就表示，未來幾年將打造五萬畝的榴蓮産業園，預計增加500億元産值，使榴蓮成為與三亞芒果比肩的甜蜜産業。這將有助於提高果農收入，推動當地經濟發展。

　　除了經濟上的吸引力，海南榴蓮更為“極致”的美味，也是榴蓮國産化的一大動力。

　　相比進口榴蓮，國産榴蓮有著天然的地理優勢。

　　為了能讓榴蓮順利通過長途運輸進入我國，進口榴蓮多是在6、7成熟的時候就採摘下來，然後邊運輸邊等待榴蓮的成熟，等到了終端零售點，榴蓮也基本成熟了。

　　但如此方式成熟的榴蓮因為缺乏後續的營養成分補充，其口感距離樹熟榴蓮有很大的差距。

　　“而海南榴蓮就可以做到樹上熟，更短的運輸時間和成熟度更高的産品，使得口味比東南亞榴蓮更有優勢，這也是未來海南榴蓮的發展方向。”馮學傑介紹。

　　三亞榴蓮種植基地的榴蓮豐收在望 受訪者供圖

　　（三）未來榴蓮價格會便宜嗎？

　　農業農村部“全國農産品批發市場資訊系統”的數據顯示，今年以來，榴蓮在浙江市場的平均價格超過53元每公斤。

　　被稱作“水果之王”的榴蓮，不菲的身價也讓不少老饕望而卻步。

　　但是，按照以往的經驗，價格昂貴的水果一旦國産化，就意味著價格大幅度降低。

　　比如陽光玫瑰葡萄引入國內僅十餘年，價格從最初每斤300元跌至每斤10元，甚至出現幾元一斤的“白菜價”。

　　那麼已經開始國産化的榴蓮，會給吃貨們帶來心心唸唸的“榴蓮自由”嗎？

　　專家認為，這個目標雖然不是遙不可及，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馮學傑就對潮新聞記者表示，價格是由價值決定的，由於種植難度大、營養價值高等原因，榴蓮“註定不會太便宜”，此前網傳的“十塊錢三斤”更是“基本不可能”。

　　同時，價格會受到供求關係的影響。隨著國産榴蓮的規模化生産，價格的降低也不是“天方夜譚”。馮學傑估計，海南榴蓮會在3-5年內從現在的3萬畝發展到10萬畝，並在可見的將來種到“三五十萬畝”，“到那個時候，國産榴蓮的價格可能會到10-20元/斤之間。”

　　“海南現在産出的這點榴蓮，還不夠中國人塞牙縫的！”杜百忠告訴潮新聞記者，今年由於樹齡太小，他們上市的榴蓮量不大，基本以供客戶品鑒為主。等明後年量産，也會逐漸開拓江浙滬等地的市場。“等市場供大於求後，價格自然會下調。”但杜百忠預計，這至少是5年之後的事情。

　　對於榴蓮價格的下降，在杭州農發城市廚房做水果批發生意的王女士倒是頗為樂觀。在水果行業浸淫30年的她告訴潮新聞記者，“類似蓮霧、芒果等熱帶水果的價格，曾經都很高。但只要消費者有訴求，國內的農業從業者就會努力去實現量産，價格下降是大勢所趨。”

　　基地榴蓮試種成功挂果。受訪者供圖

　　儘管市場信心十足，但是海南的種植戶和商人卻依舊感到任重道遠。

　　比如説在樹種上，如今海南成功結果的榴蓮樹，都是從東南亞進口的樹種。面對我國的大規模種植，一些國家正通過立法或其他手段收緊種苗輸出，從國外引進優質水果品種的難度正越來越大。

　　想要從源頭上實現更大規模榴蓮的産業化種植，就必須培育出適合本地種植的新品種。

　　杜百忠的公司，近些年就在這個賽道上進行探索。在基地裏，他指著一株約1米高的榴蓮苗向潮新聞記者介紹，這是多年多年前從東南亞引進的榴蓮母樹擴繁的苗木，其母樹具有品質好、可食率高等優點，如果豐産性好，將是一個很有前景的品種。

　　“公司建立了苗木活體種質資源基因庫，已結合本土品種和國外品種進行培育，近年有望出現具有自主智慧財産權的榴蓮品種。”杜百忠説。

　　有了更為優質的榴蓮品種後，馮學傑認為，國人將很快能從另外一個意義實現“榴蓮自由”——消費者想吃到好榴蓮，不需要去泰國、馬來西亞，直接坐高鐵來海南島，這也是一種“榴蓮自由”。

　　從産業規模、流通渠道和消費端發力，提升産業規模，增加流通鏈。一套組合拳下來，總有一天，我們能夠吃到平價的國産榴蓮。 

來源：潮新聞    | 撰稿：陸樂    | 責編：汪傑菲    審核：張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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