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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村醫,這次能留下來嗎
發佈時間 | 2023-03-23 09:18:31    

   3月的清晨,安吉的山村依舊寒冷,但青年村醫們早早忙開了:謝昆駕車前往山川鄉九畝村,為浙北海拔最高行政村的慢病老人量血壓;呂喆從杭垓鎮衛生院拿了藥,送往浙皖邊界文岱村的村民手中;陳雯坐在開放剛滿月的報福鎮統裏村衛生服務站裏,給村民看診配藥……

  為解決鄉村醫生“青黃不接”、農村群眾看病難的問題,安吉于2018年探索“中醫師承定向培養”機制,從當地各村選拔熱愛中醫藥、有志於村醫事業的青年,撥專款、配師父、給編制,並在專業機構完成4年培訓,然後回到本村行醫。

  一眨眼,4年已過,44名青年去年陸續回到鄉村,走上崗位。他們是怎樣為群眾服務的?他們留得住嗎?連日來,記者蹲點安吉鄉村,尋找答案。

  “赤腳醫生”超齡服役

  每天早上7時30分,75歲的老村醫王東木準時坐在章村鎮茅山村臨時看診點,等候前來問診的村民。因村衛生服務站裝修,村裏在村委邊給王東木找了間10多平方米的閒置房間。山裏頭冷,空調不給力,但要讓村民知道有人上班,大門得敞開,冷風直往屋裏灌。

  感冒的、睡眠不好的、量血壓的……就診的村民一個接一個。這些都是老熟人,有從鄰村特地趕來的,也有路過順道來配藥的。平常日子,王東木每天要看20多號病人,多的時候要看60多號。當了半個多世紀的村醫,王東木早已“超齡服役”。

  按照當地政策,王東木70歲就該退休,可他一走,沒人接班,村衛生服務站就得關門,村民們集體抗議,縣裏只能返聘他上崗。“他是我們的‘村寶’,他走了,我就要跑到3公里遠的鎮衛生院看病。”在家門口就能看病,是85歲的村民王及華最關心的。“萬一他真不幹了,我就跑到他家去。”72歲的村民王雪琴插話。

  3年前王東木摔斷腿,動了手術,休息不到兩個月,就拄著拐杖上班了。2300多人的茅山村,患高血壓、糖尿病等慢性病的村民有400多人。“不來,就沒人給村民看病了。”王東木説。他想早點退休,但縣裏培養的首批本土青年村醫供不應求,這次沒能分到茅山村,王東木希望下一批能輪上。他安慰自己:“我眼睛、耳朵都好,還能幹。”

  作為安吉最偏遠的山區鎮之一,章村鎮到縣城要1小時車程。群眾外出不便,小病都指望村裏的衛生服務站。全鎮7家村級衛生服務站,如今有3家已經“空巢”。像茅山村這樣返聘退休村醫的,隨時也可能關門。

  2021年,天荒坪鎮大溪村的老村醫猝然離世,讓山村裏的衛生服務站淪為“空巢”。大溪村散落著13個自然村,繞一圈有80多公里。村黨總支書記陳軍談及這位服務村子50多年的老村醫,雙眼時不時有些泛紅:“村民的病,該看還得看。”只是要找來一名村醫,別説陳軍,就連縣裏都為難。後來的解決方案是,鎮衛生院派人定期巡診。“招不到人,衛生院人手又不夠,只能靠巡診應急。”紮根鄉鎮20多年,天荒坪鎮衛生院院長蔡國廷又何嘗不知村裏就醫的所需所急。

  中醫師承定向培養開展前,安吉共建有村級衛生服務站134家,在職村醫135人——他們全是沒有編制的“赤腳醫生”,而且老齡化嚴重,其中60周歲以上的佔了一半。“一人一站”比較普遍,有的點甚至是“有站無人”。

  因身體不適、外遷、去世等原因,這些“赤腳醫生”不斷流失,基層醫護人員青黃不接的問題日益凸顯,安吉也和全國一些農村一樣,縣鄉村三級醫療衛生服務網的“網底”兜不牢了。過去幾年,安吉在職村醫延遲退休政策一延再延,依舊無法避免一些村級衛生服務站淪為“空巢”。

  “從60歲到65歲,最終定到70歲離崗,已是不能再晚了。”年事高,精力有限,村醫超齡服務並非長久之計。安吉縣衛健局黨委書記、局長淩逸剛早就開始擔憂,“若不採取措施,5年內,安吉將有一半的村級衛生服務站會‘空巢’,老百姓不得不跑到鄉鎮和縣城看病就醫。”

  三次探索尋求破局

  面對困局,安吉一直在尋求破解之道。

  早在2007年,安吉就開始面向全省招錄大學生村醫。但沒編制、待遇不高、交通不便、方言不通,5年內招錄的71名大學生村醫,沒有一個留在農村。當時,有個溫州男孩被分到天荒坪鎮大溪村。頭天進村,下班沒地可去,山裏的深夜又靜得可怕,在村衛生服務站膽戰心驚睡了一晚後,第二天他就倉惶“撤退”了。

  2012年開始,安吉調整策略,面向縣內招錄定向培養大學生村醫,只要他們畢業去村裏上崗就給編制,結果也不理想。吃飯、住宿等基本生活問題不太如意,年輕村醫扎不了根,全走光了——據統計,2012年至今招錄的328名定向培養的大學生村醫,要麼離職、要麼留在鄉鎮衛生院,沒人願意待在村裏。

  縣裏對此無可奈何。“當年的‘赤腳醫生’能跟老百姓打成一片,這絕不僅是簡單的待遇問題、吃住問題,還有生活習慣、人文環境融入的問題。”淩逸剛認同的鄉村醫生,既要熱愛醫療事業,又要對當地有感情,並且對鄉村醫生有清晰的職業認知,同時收入還得有保障,“本土化培養是關鍵。”

  與鄉村醫生匱乏相對的是,農村也有許多非醫學背景卻想圓“醫學夢”的青年。這讓安吉決定進行第三次探索——中醫師承定向培養。

  按規定,醫療衛生服務人員必須有相應的執業資格,而前提是醫學科班出身。各類非醫學背景的農村青年如何合規從醫?中醫師承定向培養政策為本土培養村醫打開了一扇窗。

  這幾年,國家為發展中醫藥傳統醫學,採取師帶徒的方式,鼓勵和支援沒有醫學學歷背景的人員通過中醫師承的方式拿到傳統醫學師承出師證書,然後通過中醫執業助理醫師考試,便能取得中醫行醫資格。2016年,浙江成為鄉村全科執業助理醫師資格考試試點省之一,允許取得出師證書的中醫師承人員參加考試。只要考試通過,就能從事中西醫診療。

  2018年5月,安吉正式啟動中醫師承定向培養計劃,從各村選拔出首批44名熱愛中醫藥、有志於從事村醫的青年農民,在完整的4年培訓期內,他們要在浙江中醫藥大學進行理論學習,還要跟著具有副高級職稱以上或從事中醫滿15年的執業中醫師學習,並在安吉縣人民醫院、安吉縣中醫院等縣級醫院輔以門(急)診、護理、藥劑等崗位輪轉實習,掌握臨床、護理等方面技能。依照政策,待學員最終通過考試,定向回到村級衛生服務站後,再予以學費補助,納入鄉鎮衛生院編制,一年收入估算有10多萬元。

  最終,44人中有30人拿到了從事中西醫診療的資質。剩餘的14人以編外用工的方式在村級衛生服務站上班,為村醫當助手。隨著這些新鮮“血液”注入,安吉鄉村有了新變化:報福鎮統裏村關門數年的衛生服務站,重新裝修“復活”了;孝源街道尚書幹村衛生服務站有了接班人,71歲的尚書幹村老村醫姚珍妹終於可以安心退休了;全縣業務量最大的上墅鄉劉家塘村衛生服務站,醫生們等來了得力助手,能夠幫他們分擔全年2萬多人次的診療量……

  貼心服務廣受稱讚

  初見95後村醫謝昆,他正在給病人量血壓,量好後還幫患者穿上了厚外套。

  “血壓還可以,降壓藥還得按時吃。”作為山川鄉船村九畝社區衛生服務站唯一的責任醫生,謝昆承擔著掛號、會診、配藥、繳費等工作。服務站雖小,但高峰期每天也要接診50名患者。來衛生站的不少是老人,謝昆格外注意,每次用聽診器接觸患者前,都先用手捂熱金屬探頭。

  “小謝醫生很細心。”患者張桂法説,小謝醫生是鄰居,對病人的情況很熟悉,看病方便了許多。

  謝昆家住在山川鄉大里村,離九畝社區衛生服務站只有5分鐘車程。他小時候崇拜醫生,一直有個醫學夢。他大學畢業後原本在一家銀行上班,看到招聘村醫公告後,就第一時間報了名。

  “我吃的藥這裡配不到,得去鄉里的衛生院,很麻煩的。”操著一口安吉土話,患者阮愛玲向記者介紹,“他還特地開車去衛生院把藥帶上來。”這些誇讚,讓謝昆有些不好意思:“服務站的藥品不能滿足所有病人的需求,所以工作之餘就當‘配送小哥’,為大家買藥。”

  除了定點坐診,謝昆還時不時送醫到府,為行動不便的老人看病。86歲的阮蘭女血壓一直降不下去,不斷調整用藥用量後,病情逐漸穩定。老人表達感謝的方式很質樸,謝昆到府量血壓時,她都會烤幾個他愛吃的紅薯。

  “這批青年村醫不是‘趕鴨子上架’,他們有系統的知識體系,執業規範也會更強,相比以前的‘赤腳醫生’只是經驗不足。”安吉縣衛健局中醫管理和科技教育科科長薛峰説,如今鄉村醫療衛生服務正在改變,村醫的定位也在隨之改變。他們除了給村民配藥,看一些常見病外,更多的是從事慢病管理、傳染病預防等公共衛生事務。從2022年底到現在,謝昆就一直在統計船村、九畝兩個村107位65歲以上慢病人群的健康狀況。

  孝源街道尚書幹村青年村醫張尚金入職前的工作之一,就是幫老村醫姚珍妹將每天手寫的會診、配藥單輸入電腦,再繳費扣款。除了拔罐、刮痧等傳統中醫藥服務,青年村醫還熟悉電腦,既能把村民電子健康檔案做得更完善,又能熟練操作雙向轉診平臺,為村民提供預約專家、轉診服務。

  “有了這幫懂技術的年輕人,後續‘健康驛站’項目就真的能讓醫療資源下沉。”根據“健康驛站”項目計劃,安吉將投入1.8億元,3年內持續改造提升一批智慧醫養結合的村社衛生服務站。淩逸剛堅信,新時代的青年村醫大有可為。

  量身定制“成長課程”

  每次採訪青年村醫後,記者都會問一問他們有何顧慮。青年村醫們的回答多是“本領恐慌”。

  謝昆雖然學醫很努力,業務培訓也很多,但他心裏還是有些不安,“畢竟要獨立挑大梁,沒人幫你。”想到病人、想到突發情況,謝昆生怕自己學醫不精,辜負了身上的白大褂。

  報福鎮統裏村衛生服務站的村醫陳雯也是一樣,她甚至幻想過好多次病人突然暈倒,自己獨自搶救的場景。“我並不想有多大的成就,只是希望不要出錯。”這段時間,陳雯正在研究優化轉診步驟,希望借此讓轄區內急症重症患者得到更加及時的救治。

  上墅鄉劉家塘村衛生服務站的黃璐璐,壓力相對小一些。這裡招村醫主要是因為業務繁忙,人手不夠。她入職前,這個衛生服務站已有3名醫生、1名護師、1名藥師,周邊幾個村的老百姓和企業職工也上這兒看病。入職後,53歲的劉家塘衛生服務站負責人盧永琴收她做“關門弟子”,師徒倆都是本地人,黃璐璐向師父請教很方便。

  安吉各村級衛生服務站並不都像劉家塘村,大多數村是“一人一站”,大多數青年村醫得自己挑大梁。為此,各鄉鎮衛生院給青年村醫們定制了“成長課程”。每週6天的工作時間,村醫們要用2至3天,在鄉鎮衛生院進行臨床、接診、120等跟班學習,內容包含對病人的服務態度、溝通交流的方式以及判斷病情、重症轉診。“幫鄰居看看CT,送送藥,告訴村民什麼病去哪檢查,這些都可以拉近與村民之間的關係。”孝源街道衛生院院長徐洪喜説,青年村醫只有與村民建立情感聯繫,獲得信任,才能留下來。

  至於今後怎樣進一步提升技能和收入、怎樣進一步暢通職稱評定通道、怎樣幫助青年村醫實現理想……這些,只能邊做邊完善。安吉中醫師承定向培養模式帶著希望的亮色,但其成效還有待進一步觀察。目前,該模式已向周邊德清、臨安、桐廬等地輸出。

  就在本月,安吉啟動了第二期50名本土村醫培訓計劃,缺村醫的困局,不久後將進一步得以舒緩。

來源:浙江日報    | 撰稿:李世超 共用聯盟·安吉 吳靜 通訊員 余丹菲    | 責編:俞舒珺    審核:張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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