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飯咯!嘗嘗咱家裏的手藝!”一次家宴,十二歲的王健作為小客人備受款待。可“窩”在沙發上的他仿佛“置身事外”:彎腰弓背、緊盯手機,看著一條條視頻飛速閃過,發出一聲聲爆笑。“手機放下,趕緊吃飯!”母親趙女士厲聲喊話。王健聽後,隨口回應,但短視頻卻“彈”得更帶勁了。
“一放假就抱著手機不放,我怕他眼睛、頸椎受不了!”言談間,趙女士有些無奈。
在家長群裏看一圈,有關“刷”短視頻的討論可真不少:“內容五花八門,聽説還有打賞功能,萬一帶偏了怎麼辦?”“看問題得一分為二,我家女兒喜歡科普、手工,這裡像個萬花筒,是培養興趣的好地方”……
黨中央、國務院高度重視未成年人網路保護工作。日前,《未成年人網路保護條例》公佈。近期,清華大學教育研究院長聘副教授張羽團隊對北京市800余名12~16歲學生觀看短視頻現象開展調研,結果顯示短視頻的普及程度高達90%,大部分人每日使用時長在30分鐘以內,但近兩成人有癮傾向。一方面,短視頻迎合青少年情感、社交需要,有利於提升學習的主體性與獲取資源的便利性;另一方面,“刷”短視頻可能影響個體健康作息與學業投入,弱化學生認知能力。
如何認識青少年“刷”短視頻這一現象?怎樣合理引導、正確利用,讓新一代“數字原住民”健康成長?一道道現實問題亟待破題。
即時快樂,是真正的快樂嗎?
對於趙女士心頭的這份無奈,王健認為,“刷”視頻,能讓人放鬆、快樂。他還告訴記者:“自己剪視頻才有意思呢!奧特曼動畫片成了新鮮素材,加上音效和轉場,新作品就出來了。”
來自江蘇連雲港市某高中的王一凡同樣在短視頻中“刷”到了樂趣:“平常學習緊張,也沒空看《三國演義》,但有博主把電視劇片段剪成了‘精彩集納’,等於帶我遊了一遍‘三國’。”
“短視頻具有製作門檻低、受眾範圍廣等特點,青少年可以不受時空限制地了解、分享、生産內容。”張羽認為,短視頻改變了個體獲取知識的渠道,能夠激發學生運用知識並且靈活表達的潛能。
不過,硬幣總有兩面。
考試臨近,王一凡忙碌起來,在書桌前篤定一坐,打算溫習下知識點。但,書本攤開了,心卻飄走了。“耐不住App接二連三的推送,總想看一段視頻再説。”他索性把App卸掉,但遇到不懂的題,還是想在視頻中找答案,如此迴圈往復,止不住的焦慮感涌上心頭。
對此,不少教師也深有體會。一天清早,天津市南開區某實驗中學教師蕭燕剛走上講臺,就發現幾個同學蔫頭耷腦。她私下找學生聊天,才知道他們晚上“貓在被窩裏‘刷’視頻,一直到淩晨一兩點”。“一條視頻,短則幾十秒,長則幾分鐘,裏面藏著許多‘笑點’或‘爆點’,讓人感到即時滿足;但做題、聽課就不一樣了,只有長期無雜念的思考才能獲得‘延遲滿足’。習慣了獲取即時快感的孩子,怎樣才能靜下心、坐得住呢?”一道難題縈繞在蕭燕心中。
張羽、徐子燕等調研發現,近20%的學生通過短視頻獲取知識、技能與時政資訊,但大多數學生以消遣、追星、社交等作為主要目的。近80%的學生依賴演算法推送接收內容,不到5%的學生以互動方式及製作視頻方式使用App。
“刷”短視頻是否影響學業?張羽給出答案:短視頻使用越多,學生言語理解、工作記憶、學業延遲滿足能力越低,學業成績越差,上癮行為可能帶來學業困境。
“短視頻上癮,對學生身心健康、學習認知都會産生影響。”北京師範大學新聞傳播學院黨委書記、研究員方增泉認為:一方面,受青春期大腦發育機制的影響,青少年傾向於獲取即時快感,如果心理得不到滿足,可能會産生焦慮、憤怒等情緒,甚至有損身體健康;另一方面,沉浸于碎片化閱讀的青少年,專注力會下降,對生活學習中的認知資源分配相對減少,尤其在資訊良莠不齊的當下,很可能會受到誤導,影響個人成長。
視聽刺激,緣何成為心頭“癮”?
談起動漫短片,王健來了興致。他熟練登錄某App,麻利地轉發給記者幾個連結。打開頁面,一幀幀畫面快速閃爍,歡快的節奏、醒目的標題,讓人進入一片夢幻天地。
“畫面與音樂結合,為青少年提供了視聽刺激,讓感官快速得到滿足。感官刺激會調動某一部分的腦區變得活躍,另一部分腦區會減弱活動,降低自控能力,産生上癮行為。”方增泉表示,某些平臺還依託演算法,針對青少年經常觀看的內容進行推薦,吸引注意力,進而黏住用戶。
此外,張羽表示:衝動性越高或在現實中更為孤獨的青少年更傾向於在短視頻中尋求刺激或者社交機會。當個體需求反覆得到滿足且認知功能不足以對媒介進行調控時,成癮傾向顯現。
王健之所以“戀”上短視頻,有個藏在心底的秘密——能接住同學遞來的“網路梗”,顯得健談又合群。“我和朋友都喜歡動漫,彼此分享幾個視頻,就能聊很久,得到他們的認可。”
“青少年處於特殊的人生階段,對人際關係更加關注與敏感,他們渴望被同齡人接受,融入同齡人團體之中。為了積累社交談資,他們更傾向於社會趨同化,以觀看、分享短視頻等行動參與其中。”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研究員朱迪分析。
七年前,王健跟隨趙女士參加聚會,第一次接觸了短視頻。“朋友給孩子們放了幾個動畫短片,小孩湊著腦袋去看,很入迷。他們玩好了,也不吵鬧,大家正常聊天。”趙女士臉上露出一絲愧意,自那之後,短視頻成了帶娃“小助手”,每次她做飯、洗衣、做家務,孩子就能伴著手機安靜會兒。
“自己累了也會‘刷’短視頻,家裏老人也喜歡看,這些都對孩子有一些影響吧。”多位受訪家長坦言。
不單在城市,農村青少年熱衷於短視頻的現象也比比皆是。武漢大學中國鄉村治理研究中心對此做過調研,發現九成留守兒童長期使用專屬手機或者長輩手機,其中近七成在缺少有效監護的情況下使用手機看短視頻。
“青少年觸網年齡越來越低,自製力不夠強。當家庭責任缺失,孩子更易沉浸在虛擬娛樂中無法自拔。”朱迪認為,如果學校與社會在審美、文化以及生活習慣等方面培養能力較弱,青少年也容易被新鮮刺激的資訊內容所吸引。
清朗網路環境,提升內容品質,社會共治理,打好“組合拳”
“我以前‘刷’視頻也很癡迷,可就要上高三了,狠狠心,真戒了!”山東省濟南市高中生張山講述了“戒癮”經歷:關閉手機,藏在看不到的地方,堅持每天在書桌前坐一個小時,時間一長,新習慣形成,就能沉下心來看書了。
除了“自律”以外,不少受訪者強調“家長要帶頭、家庭不缺位”的重要性。
蕭燕對此感同身受。“我和丈夫約法三章,在孩子面前從不玩手機,要麼一起看書、繪畫,要麼一起談談心。”她説,一些替代性活動能夠幫助孩子轉移注意力,從而減少對短視頻的依賴。
“家庭應盡好監督責任。”方增泉表示,家長要提高自身網路素養,規範使用網路的行為,及時履行網路教育職責,通過安裝過濾軟體、控制上網時間,加強對未成年人使用網路行為的教育、示範、引導,避免給孩子帶來不良示範。
“家校合力”也是一項重要舉措。張羽、徐子燕認為:一方面,家庭、學校應通過使用特殊應用模式等方法引導學生控制使用時長,降低成癮的可能性;另一方面,學校應鼓勵青少年提高獲取資訊的主動意識、學習知識的目的意識和辯證思考的批判意識,從而有效利用優質短視頻資源。
為清朗青少年上網環境,提升內容供給品質,部分短視頻平臺也在行動。
記者隨機登錄幾個短視頻App,點擊設置一欄“青少年模式”,錄入密碼後設置適齡內容,進入視頻播放頁面,發現此類短視頻播放內容、時長、功能、瀏覽範圍等都得到相應規範。那麼,在實踐中應用如何呢?
據張羽與團隊的調研顯示,僅有約10%的青少年一直使用這一模式,近80%的青少年知道這一模式但很少堅持使用。朱迪發現,這一模式推送的內容品質不太高,經典、優質,適合青少年觀看的內容常常也被“一刀切”了。此外,現實中青少年或者家長常會繞過這項模式設定,一張“防護網”形同虛設。
如何真正用好這道“防護網”?
近日,國家頒布《未成年人網路保護條例》,對設置“未成年模式”提出明確規定,強調“針對不同年齡階段未成年人使用其服務的特點”“在使用時段、時長、功能和內容等方面按照國家有關規定和標準提供相應的服務”“以醒目便捷的方式為監護人履行監護職責提供時間管理、許可權管理、消費管理等功能”。
由“青少年模式”升級為“未成年人模式”,青少年合理利用網路媒介、提升網路素養有了更加健全的技術與制度保障。
“充分利用以短視頻為代表的新技術,促進青少年健康成長,是一項整體性、系統性工程,需要社會、學校、家庭同攜手、齊發力,打好共同治理的‘組合拳’。”方增泉表示。
(文中部分受訪者為化名)
來源:光明日報 | 撰稿:李曉 | 責編:丁薩 審核:張淵
新聞投稿:184042016@qq.com 新聞熱線:135 8189 25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