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愛聽音樂,特別是對於民間音樂,有著一種偏執和癡迷。這可能于我的出身有關,因為我出身在農村,從小接觸到的是鄉村民間音樂。要説我最早接觸到的音樂,那便是民間吹打班(響器班)音樂了,那種樸素而又雅淡的吹打班音樂,儘管歲月是如何地流逝,我的耳畔始終縈繞著它那優美的旋律。
在我的記憶裏,小時候凡是村裏誰家的長輩去世了,都要請吹打班來吹打。當時溫州永嘉菇溪一帶有兩支吹打班,一支是橋頭村金鵬吹打班,另一支是大沸下村侯氏家族吹打班,兩支吹打班的技藝都很精湛,都很有名氣。
而我所熟悉的是大沸下村侯氏家族吹打班,因為大沸下村離我們村很近,兩個村只隔著一條菇溪河,我們村的喪事大多是請他們來吹打的。侯氏家族吹打班實際上是一戶姓侯的人家祖孫三代組成的吹打班,聽村裏人説,這侯氏家族吹打班從祖上一直吹下來,已經傳承了好幾代人。
農村有一種風俗,一般誰家的長輩去世了,開始是不向外透露風聲的,直到吹打班來了後嗚嗚咽咽地響起了吹打聲才知道。村裏人聽到吹打聲都圍了過來,我也不例外,一聽到村子裏響起了吹打班的吹打聲,我的心就不由得激蕩起來,隨即向吹打聲傳來的地方奔了過去。
辦喪事人家的階前頭擺著一張八仙桌,吹打班圍坐在八仙桌旁不停地吹打著各種樂曲。吹打班吹打的樂曲都是民間小調,旋律輕快優美,悠揚清越。特別是那吹嗩吶的,嘴巴鼓得園園的,憋長氣時臉漲得像個關公;還有那拉胡琴的、彈三弦的微閉著眼睛,晃蕩著腦袋,神情顯得很專注,樣子挺滑稽。吹打班其實分兩撥人,一撥人專門從事吹拉彈唱,另一撥人專門從事敲鑼打鼓,兩撥人輪流上場,你方唱罷我登場,場面甚是熱鬧。
每當吹打班吹打時,我總是站在一旁全神貫注地聽,或許我與生俱來就有一種音樂的天性,那吹打班的音樂在我聽來簡直是天籟之音,美妙無比。我陶醉在美妙的音樂之中,身體像羽化了般地飄飄悠悠起來。我常常是從上午一直聽到下午,有時甚至忘了回家吃午飯。我很想伸手去摸一摸那些樂器,更想去吹一吹笛子和嗩吶,可是我不敢。在我的心目中,我感到世上最美的就是這吹打班的音樂了,令人最崇拜的也就是這些吹打班的藝人了。或許是我受到了吹打班音樂的熏染,八歲那年,我去橋頭供銷社買了一支一毛四分錢的笛子,開始學起了笛子。
中午過後,村裏的孩子便紛紛過來了,大家圍在吹打桌旁,等待著吹打班分發旗桿。分到旗桿的就可以扛到彩旗(送殯旗)了,扛上彩旗就能得到紅錢(犒勞錢)。鄉村的出殯時間一般在下午三四點鐘。出殯前,吹打班把旗桿拿到道坦上,對著孩子們高喊一聲:“分旗桿了,快來拿旗桿嘍!”孩子們聽到喊聲就蜂擁了過去。有時,吹打班把旗桿往地上一撒,就讓孩子們自己去爭搶,搶到旗桿的誠然高興,搶不到旗桿的就只得悻悻地站在那裏看人家扛彩旗了。我自然不甘示弱,每次都能搶到旗桿。拿到旗桿後,大家把彩旗套在旗桿上,站在道坦上或院子外等候出殯。
三聲炮仗,七聲銅鑼響過之後,出殯隊伍就上了路。按照出殯隊伍行進的排序,銅鑼在前面開道,彩旗隊緊隨其後,那二三十面彩旗迎風呼啦啦地飄動,場面蔚為壯觀。跟在彩旗隊後面的是吹打班,吹打班這時是吹得最起勁的,那悠揚的胡琴、三弦聲伴隨著高亢的笛聲和嗩吶聲,響徹在村莊、田野和山谷。送殯隊伍徐徐地向山上的墓地進發,到了山腳,遠房親戚和朋友便脫下了白衣擇道而返,而彩旗隊、吹打班必須送到墓地。
到了墓地,吹打班就收回了彩旗。這時,辦喪事的人家就給每位扛旗的孩子分紅錢,每人是一枚五分錢的“鉛角子”(硬幣)。孩子們手裏攥著那枚自己掙來的“鉛角子”,喜滋滋地下了山。那時,五分錢對於我們這些貧窮的農家孩子來説可是一筆不小的收入,五分錢可以買到一支帶有橡皮帽的鉛筆,五分錢可以買到十粒薄荷糖……
歲月無痕,世事滄桑。雖然如今農村實行殯葬改革,一些傳統的縟節已經不復存在,比如吹打班已被鼓號隊所代替,孩子們扛彩旗也沒有看到了。但那過去了的一切,都將變成深切的懷戀和美好的記憶,永遠彌留於心底。
菇溪,浙江溫州人,中學高級教師,著有教育文集《香樟樹下的思考》,散文集《冷暖人生》,長篇小説《走出大山》,並有多篇文章發表于報刊雜誌。(菇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