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後丨柯文輝長篇小説《司馬遷》

柯文輝先生的《司馬遷》讀來似唱、如嘆，無論是人物的內心獨白，還是對人物及至場景的描述都給人耳目一新。洋洋五十八萬字，字字好比不同音位、音長的音符，而全書的十三大章猶如十三首主題相關的樂章，或重奏，或變奏，或低音輕彈，或鼓聲擂動，或唱，或吟…… 

有些篇章的開頭還有精彩的片段作為前奏或畫外音，如《廷辯》篇裏司馬遷與漢武帝的對話，《出獄》篇裏的《鐵窗詩夢》，《宦海》篇裏的《作者的夢》，《壯歌》篇裏的《續題詞》，《璧沉》裏《看客與司馬遷的對話》等等。《續題詞》是肉體與靈魂的對話，這與本書開篇之前的題詞相呼應。這些前奏或畫外音不僅僅在全書的開篇之前或篇首，也有在篇中的一些專題篇、段之前，如《殺廟》篇裏的《夢中游俠歌》，《宦海》篇裏司馬遷舞劍時的內心獨白或可叫做《劍歌》，以及其他篇章中穿插的一些吟、唱片段等等。柯先生筆下的《司馬遷》既是壯歌、詩劇，又是精美的畫卷、挂圖，書中的人物猶如一組組、一張張立體圖。要仔仔細細品讀每一幅圖，連角角落落都不要放過，才能品味出一個個完整、鮮活的人物。有些人物奇醜、奇惡，可恨、可咒，讀了三分之二大本，你還在恨他，並且打算咒罵他一萬年時，然而轉眼之間他卻變得可敬可愛了，如管犯人的牛大眼及他的上司邴吉，前者是受司馬遷的影響或被感化變好了，後者是貌似酷吏，實質卻是正義、義氣之士。

出奇制勝是作者柯文輝先生妙筆生花之處，奇就奇在被“錯判”為壞人、惡人的人物，讀到本書將近尾聲時卻“峰迴路轉”，竟然發現此公乃好人。如司馬遷的學生郭穰，他原來是司馬遷出使“昆明國”時收養的苦命孩子，他在司馬遷臨難時投靠杜周，謀得看管官廷書籍一職，他被認為是“賣主賣友”者，出賣老師，受天下人譴責、被人們吐棄的人。讀者們不免一邊讀一邊罵，不止是罵，還把他打入十八層地獄，而實際上郭穰是為繼承師業，即修史書才設法“打入”官廷的，他甚至終身不娶，為寫史書後繼有人而作好可能搭上性命的一切準備。在那裏郭穰可以讀到史書等有關文獻，甚至看奏折、起草招文等。郭穰這個人物出現在不同的篇章裏，如果把郭穰寫成一篇或集中一二個段落，讀者對他就沒有那麼深的印象了。郭穰出於讀者意外地最終被作者“平了反”，而柯先生的手筆也讓讀者開了眼界。此乃大師的手法也！真人不露相，真人以假相偽裝更把人都騙倒，武帝、貳師將軍、杜周之流都不在話下，要不他郭穰、一個朝廷欽犯的學生怎能在虎穴裏週旋呢？郭穰被讀者所罵也是天理常情，因為他裝得太像“猶大”了。我甚至曾經把郭穰與他老師司馬遷的騾子相比，覺得司馬遷收養他、教導他，還不如養大一匹騾子，那騾子走散多年都認得主人，相逢時難捨難分。其實，比對了。

在《騾魂》那一篇裏，司馬遷的這匹愛騎——騾子被描繪得活靈活現，就差它不能説話了，它是那樣地順從，善解人意，它對主人百般信賴，酷似司馬遷對皇上的信賴。它被灌藥打蟲，被熱油燙腳治傷，無論對它做什麼都不起疑心，傷癒之後的騾子天天護送它主人上朝，像司馬遷對皇上那樣盡忠盡職，“騾魂”也是司馬遷的魂吧！可見作者的妙筆。司馬遷的寬宏大度、一身正氣讓人敬仰，令人欽佩，而他的愚鈍或極端的天真卻是他的致命弱點。一個假裝可憐巴巴的、杜周派來的小密探假女子歌郎玉香就騙得他的憐憫，騙得他推心置腹，甚至還想替這樣的小人去死，虧得廷尉右監邴吉當機立斷，除了惡。

在《出獄》這一篇裏，讀者看到這裡不但會為司馬遷捏把汗，也為同樣被騙的獄中別的“欽犯”擔心，因為一個歌郎這樣的小粉臉，一夜就挪了好幾個“窩”，為了保全自己的小性命可以陷害無數“忠良”。感化人、勸戒人似乎是司馬遷的天職，上至皇上，下至庶民，只要有機會他都要勸其為善，並隨時準備著以身殉職，甚至不惜性命去保護杜周之類的仇人、惡魔，他似乎覺得誰都可以變好、改善，只要有人諄諄善導。

《璧沉》與《晨帆》裏的“鯉魚跳龍門”的故事相呼應，就這個故事來説，司馬遷的“沉璧”之舉不是輕生，而是跳龍門，是永生…… 

讀完柯文輝先生《司馬遷》的最後一篇《余響》，合上書，腦子裏凈是書中一個個活生生的人物，老石匠東方撲、書兒、楊敞、司馬伕人等等，他們的時代、境遇乃至風風雨組成了一幅永恒的余響圖！

作者簡介：陳雅靈，筆名：迦南、迦南陳、雅靈。陳雅靈，中國作協會員。生長在鹿城溫州，工作、寓居邕城南寧。酷愛讀書、寫作、中外語言文化探索、印尼民歌探索，中越語言文化比較、漢喃與漢字的追溯和探討等。其小説、詩歌等文學作品多見於東南亞等周邊國家報刊。出版文集《旭日桐林》、《夢影》，學術文論《漢河與溪流——中國與東盟語言文化論叢》、《漢越文化新視野》、《圖書館隨想》等。（陳雅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