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消失的李家村

時間:2022-11-03 16:38:50 來源 : 中國網溫州 作者 : 柯梅

圖源:甌江文藝

老城改革後,李家村在溫州地圖上就消逝了。

十九世紀五十年代的李家村大概是這樣的:東起萬歲裏,西止天雷巷,大約五百米左右,可能也就只有百多戶的住家吧。有二層樓的大院子也許真的只有六家,大多數都是平房。有一條和小巷同長的小河,有一座橋。整條小巷有四五個菜園子,都是那種一畝多二畝不到的小菜園。那時我家是十四號,大約在全巷東邊的四分之一處吧。

小巷也不寬,一般路面都只有四五米寬。只有那幾座坐北朝南的大房子,門前有很寬的空地,大約也只數十平方米吧。路面上鋪的是雜石,當中有差不多一米長二十公分寬的粉白色花崗岩石板,也有同樣大小的青石板,有的地方可能是原來的石板斷裂了,就補上不同石材的石塊,有的地方補上青磚塊也是有的。靠北邊的路面鋪著的橫插的各式各樣厚薄不同的磚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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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南邊小河的北岸是用花崗岩或青石石塊砌成的,雖然大小石材不同,卻砌得很整齊。有好幾處砌有石臺階,方便人們下河洗滌。小河,不寬,只有一米多,也不深,大約也是一米多吧。夏天時,河水清瀅瀅的,菜農站在河岸邊,用扁擔鉤著一個木桶,稍稍一用勁,就能把水提上來。到做大水(刮颱風)時,水也能稍稍淹過地面,小孩子會很高興地踩水玩,如果讓大人看見,誰都會出來制止。如果那年是旱冬,小河的水慢慢見少,看見了北河堤上一塊塊突出的石階,一塊、兩塊、三塊,漸漸的看見了河床,看見了河床裏的破碗破罐、亮晶晶的玻璃碴子、灌滿泥湯的一隻破棉鞋。鄰家那個不到十來歲模樣調皮的男孩子——耀華,已經沿著臺階,下到河床,站在沒有水的碎瓦片上,用細細的竹竿去挑什麼東西。這時,河岸上和鄰近的橋棚上,已經站了好幾個孩子在圍觀,他們蠢蠢欲動也想下到河床,也許他們並不是要什麼東西的貪慾,而是在河底走一走的感覺吸引著他們。不知道是誰往小河邁開了一步,於是差不多是同時,旁觀的孩子們有的就從這邊的臺階下,有的在那邊的臺階下,還有的就從人家的橋棚邊哧溜著下。更有甚者,從遠處的臺階下,鑽過好幾家的橋棚,跟小朋友們聚在了一起。頓時,這一段的河床上空響起男孩子們最歡快的笑聲:“我來了!”“看看,看看這裡有一隻小蝦。”“過去一點,我要踩水裏了!”“用力,用力!勾過來看看是什麼?”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是誰家的嬸嬸或阿嬤大聲叫道:“哈萬(小孩子的貶稱)爬起快,你娜(母親)棒稍濏(帶梢支的細竹竿)背來打罷!”瞬間,孩子們急急忙忙上岸,仿佛他們都聽見了家人的聲音。好像有幾個孩子的鞋子和褲腳管都沾滿了污泥,於是,大人的責罵聲、勸慰聲和著孩子們的爭辯聲、嬉笑聲響在一起,混成一片……

等到年一過,淅淅瀝瀝的春雨一下,好像是一夜之間,就不見了臟兮兮的河床,冰涼涼的清水又充滿了細長的小河。又有菜農用扁擔鉤著木桶,舀上清水給他們家的菜園子澆水……

挨著小河坐南朝北的住家,家家的門口都有橋棚。何為橋棚?就是架在小河上,讓住家方便出入的小架子,有木頭的、有竹子的、有石板的,因為都是自家建造,所以這裡的橋棚沒有一定的規格。比如巷中間十七號,是一所最原始木結構的七間屋,據説是一個暫時儲存木柴的庫房,所以在七間屋的東邊有一個很簡單很簡陋,但是可以承受板車體積和重量的木頭的大橋棚,十幾根直徑20公分,長兩米左右的原木緊密地架在小河上,上面鋪釘在厚厚的木板。後來房主的兩個兒子要結婚,又在七間屋的西邊建了一個小巧的木板的橋棚。再比如三號是一座民國建造的二層的磚木結構的大房子,他們家的橋棚特別有氣派。瞧,大約30釐米寬、20釐米厚、2米長的七塊青石板一溜跨架在門臺和河岸上,兩邊還有青石欄杆。夏天的傍晚,他們家的蓄著長鬍子的吳老先生,穿著淺色的紡綢裳褲,搖著大蒲扇,坐在欄杆上乘涼。

再看十一號的橋棚,另有特色。它不像大戶的石板橋棚,也不是小戶的竹竿橋棚,它是原木上釘上木板,雖然有兩米長四米寬,一到晚上卻可以用兩根麻繩把它拉起來,鉤在自己家的墻壁上。第二日早上,又把它放下來,架在小河上,活像城門口的吊橋。據説,是啞巴房主的父親,為做鞋的啞佬兒子改造的橋棚。站在橋棚上就能看見一米多,寬與吊橋棚同寬的房間,所有做鞋的必備材料用具應有都有,密密擠擠的放著,把做鞋的小矮方桌、定鞋子的鐵楦頭、鞋樣框、竹椅等等,往吊橋棚上一放,儼然成了一個做鞋鋪。而且啞佬做鞋跟別人不同,他一定要穿鞋的人自己過來,他認真地摸了你的腳以後,才會給你做。啞佬做的鞋,舒服,耐穿,穿過他的鞋,別人家做的鞋就不要穿了。後來,啞佬師傅靠自己改建了門面,橋棚就釘死了,不再是活動吊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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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村的橋棚各式各樣,可有一點卻是統一的,好像是有明文規定一般:農曆年三十晚上,在打關門炮前,每一家都會在橋棚上點上歲燈,紅紅的的胡蘿蔔底座,插上紅紅的蠟燭,明晃晃的火焰,在晚風中搖曳……

李家村只有一座橋,叫鯉魚橋,是青石板建造的,高出地面,有三四級臺階。橋的西首,有一條青石鯉魚,一條很平常的,大約只有50釐米長的大鯉魚,好像是在一大塊不成規則的大青石上端鑿刻的。魚頭、魚身、魚鱗、魚鰭、魚尾,就連魚須都鑿刻得很精細,只是整條魚看去很平實,不像年畫裏的鯉魚翹著頭,擺著尾,活潑生動。平常它都靜靜地呆在水裏,只有大旱天時,它才會漸漸露出水面。這時,大人們就會抱著自家的男孩子,在鯉魚身上坐坐,也許是寓意能鯉魚跳龍門吧。

六十年代的李家村有了很大的變化,那條小河被填平了,做大水(刮颱風)時,水都漫進了院子;那幾塊菜田被蓋了木結構的二層的搬運工人住宅了;人口驟然多了好幾百口,我家的門牌由14號改成48號。小巷裏的橋棚基本上都沒有了,據説三號的青石橋棚青石都賣給了朔門頭的石刻店了。鯉魚橋還在,高出地面大約只有20公分吧。那條青石鯉魚還在,現在的小小孩都可以蹣跚著走過去,自己就能上去騎一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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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2001年舊房拆遷開始,就沒有了李家村,所有的房子都沒了,鯉魚橋沒了,那老實巴交的青石鯉魚也沒了。原先的巷址上蓋了高樓大廈,老鄰居們都住在墨鬥小區的幾棟大廈裏,就算住在同一棟大樓裏,也只有在電梯裏見面了,寒暄幾句。哪像那時候,誰家做了粽子,誰家炒了蕃豆,誰家炊了松糕,誰家燉了雞,整個院子,甚者半條小巷的人都知道。

李家村沒了,鄰居們好像沒了“李家村”平臺也就漸漸散了,我只能在夢裏看見——橋棚上搖曳的燭光、菜園上空自製的風箏、年輕的爸爸抱著胖乎乎的小弟,往青石鯉魚上坐的一幕幕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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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柯梅,浙江溫州人,黑龍江知青,文章發表在《中國少年報》《知青報》《黑龍江報》《溫州日報》等。(柯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