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林賽：在長城撿垃圾的外國人

威廉·林塞被驅逐時的護照  攝影：楊丹

【中國網】：您從1998年起就開始了保護長城的項目，我想知道今天的長城環境是否有所改善？

【威廉】：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因為儘管大家的意識提高了，但是參觀長城的機會不僅限于我們談到的幾個正式開放的遺址，我們談論的是整個的長城區域，用簡單的話來説，它並不是在博物館裏開放的。所以説只要有路就可以找到入口。你買張地圖。你擁有自己的夢想。我想去參觀位於甘肅省的長城。人們有車，有假期，有資金。所有這些都是進步的成果。他們去了那兒。這些都很好。但是問題可能是人們到達那後，他們享受著這次經歷，他們旅行回去後，在網上分享。他們發資訊，甚至發GPS位置，旨在告訴其他人，我就是在這兒拍的照。他們沒有意識到傳播帶來的危害。他們的用意是好的，但是他們沒有辦法控制其他人。如果有一萬個人跟隨他們的步伐去他們去過的長城段，那麼當地人就會注意到有這麼多人關注著這個地區，當地就會決定建起防禦，建起大門，索要門票。所有這些行為都會影響這個地方的真實性。你會改變自然上，歷史上造就的環境，變成一個商業旅遊勝地。我們需要一些這樣的地方，但是如果太過的話，對長城來説將會是一個災難。

【中國網】：您覺得政府有時候是不是也別無他選？讓人觀光，又要保護歷史遺址，他們不得不建起防禦，儘管不是十分人性化，但也確實沒有其他的辦法去保護它們。

【威廉】：保護中國的萬里長城可能是世界上最困難最具有挑戰性的工作。因為就拿明代長城來説，這是世界跨度最廣的遺址群。你知道，當你去世界上其他的一些古文明國家，比如，去埃及，去希臘，去義大利，你去參觀的地方相對來説在一個較小的區域，最多也就是一個公園大小，周邊有柵欄，門口有售票廳。但是明代長城橫跨了九個省份，從西至東涵蓋了23個經度。你知道，幾年前的調查顯示，明長城長達8851公里，所以這是一個巨大的挑戰。也難怪現在權威的機構和現在的政府都搔首踟躕，不知如何是好。他們其實已經做了很多好事。但是我認為其中一件更本質的需要去做的事，就是實現文化遺産保護的學科專業化。我想，在過去，很多國家包括中國的部長們都覺得保護歷史是歷史學家應做的事，但是事實上歷史是對過去文獻記載的研究；他們也會覺得保護遺址廢墟應該是考古學家的工作。但是考古學家的主要工作是，發現、挖掘並學習。所以，我的觀點是長城的保護實質上是一門新的學科，是一門科學。這門科學是關於保護歷史和考古遺留下來的一切。我想中國想要在保護長城方面取得進展，就必須運用富於想像力的方法。我不是説我有答案，但是我的確有些建議。我建議建立一個長城保護研究中心，這個研究中心應該像中國的頂尖高校一樣，這個中心有來自歷史學、考古學、文物保護、法學、社會研究等領域的學術專家，因為他們面臨的是一個城墻遺址。日常生活中，只要有人住在城墻附近，就難免會産生法律問題。我們把所有這些學術專家聚集到一起，他們需要做的就是保護長城。在中國歷史上我比較感興趣的一個人是戚繼光。他是一個非常著名的將領。你問任何一個中國人有關戚繼光，他們都知道他出生在山東濟寧，但是曾在浙江任職抗擊倭寇。1555-1557年期間，他去了北京，並被任命為北京至山海關的長城段的參將。他頭兩年的工作就是沿著北京和河北境內的長城騎馬視察，去視察那裏的環境，和士兵交談，隨後上書皇帝建言獻策。他的大致意思是，如果長城要發揮它的作用，光修建城墻是沒有用的，我們需要更多人到長城上服役，如果來更多的人的話，就需要更多的土地，我們需要更多的土地去修建，去發揮長城的作用。所以回到長城保護研究中心，我的建議是把這些專家聚集在一起，然後花——我不知道——可能兩年時間，至少要一個季度，讓他們沿著長城實地考察，然後想想我們應該做什麼。我們怎樣做才能讓今天的人們，無論是國內遊客還是海外遊客，都能享受長城之旅。我們怎麼才能不僅使遊客看到長城，還能了解它。人們一旦理解了，他們就會看到長城的價值，他們一旦看到了它的價值，就會自覺去保護它。這就是為什麼我每次爬長城的時候，如果看到垃圾，我都會去撿。如果我看到別人在做一些我認為現在和未來是有損於城墻的事，我都會指出來。所以我認為我們只有通過知識、經歷和行動去悉心保護它。當我們的學術專家組獲得了這些知識，他們才能去解決這個大問題。這很重要。這是我們從過去繼承而來的財富，我們要小心地使用這個禮物，我們知道我們會以同樣完好的狀態將其留給我們的子孫後代。但是我的一些工作顯示，100年前，長城是這樣的：狀態完好，烽火臺聳立，城堡令人震撼。但是而今，如果你去同樣的一個地方，你會發現烽火臺消失了，城堡消失了。城墻邊上蓋起了旅館，大煞風景。這些變化使得城墻遍體鱗傷。我們不想在未來的時候再去評判自己的行為。

【中國網】：我想您已經提出了一些非常有意義的觀點來保護長城：像建立一些長城研究中心和保護中心，通過人們的實際行動來保護。您知道，中國政府同樣下了大力氣去保護歷史景點，比如説建立長城保護規章。這與您的努力很貼近。我們生活在同一個世界，都是世界公民。世界公民意識也是中國夢的一部分。

【威廉】：我完全支援這樣的理念。肯定的。我想在21世紀，很有必要使每一個中國人每一個地球人都意識到我們有自己的國家，自己的文化，自己的文明。但是與此同時，我們是人類社會的一員，是全球文明的一部分。擁有這種世界公民意識很重要。在我的工作中，很久以前，這是我向當地人民解釋我保護長城這種激情的一種方式。我記得十多年前我在長城上，那是黎明，幾個敏銳的攝影師在捕捉太陽升起的黃金時刻。我當時在一個漂亮的觀光塔上，從那裏可以看到漂亮的全景。我在那兒自己拍照。另外還有兩個攝影師在那兒。我們都在那攝影。當光線更亮時，我們卸下裝置，開始吃些東西。我注意到那兩個攝影師打開食物包裝，然後就隨手丟到地上。我注意到在三腳架旁邊還有被丟掉的黃色的柯達膠捲盒子，以及綠色的富士膠捲盒子，因為那個時候大家都用膠捲。我有點費解。我想這些人花時間和金錢到這兒來拍攝美景，但是卻把垃圾留在那兒，他們可能覺得都是小垃圾，但是如果一千個人都這樣做，就是問題了。我真得無法理解。我也不太好去批評他們，因為我們之前一起還聊過天，很顯然，我們還有共同的激情。所以我想我應該怎麼做而不只是自己去將垃圾撿起？然後我又想，或者是其他人留下的，所以我就自己去撿，然後就有如下對話：“外國朋友，你可以不用管這個。不用管這個。”我説, “沒事兒，沒事兒，我應該管。因為我覺得垃圾在長城上挺難看。”然後那個人説：“外國朋友，這是中國，你不用管，這是中國的事兒。”然後我想都沒想就説：“我知道這是中國，但是這個地方的一部分是我的地球。”再然後他們説：“這位外國朋友説得非常對，我們一起撿，一起撿。不是我們的，沒關係，都撿，都撿。”所以我們把所有的垃圾都撿了。所以從很早的時候起，我就有了這樣的理念。你知道，我到世界各地旅遊，我會去撿希臘海灘上的瓶子，蘇格蘭路上的廢紙，這裡院子的垃圾。我真的認為我們現在的世界面臨著嚴重的環境問題。我想我們需要政府的領導，支援環保運動，但是最終要保護好環境得從你我做起。我想如果每一個人都意識到他們自己的作用，結果會不錯。因為你想想，如果一個孩子扔垃圾，這不僅僅是那個孩子扔垃圾，你會想如果這個孩子以後成了工廠經理，成了縣政府官員或是省長，甚至是中國未來的主席，我們將會擁有一個骯髒的工廠，骯髒的縣城，骯髒的國家。所以每個人的行動都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