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名詞——“鈣片”

從11歲開始服藥起,冉冉一直以為自己吃的是鈣片。“天天吃,煩死了,妹妹都不用吃。”冉冉經常抱怨。“這是鈣片,吃了長高個兒。”媽媽勸她。同齡但是格外懂事的姐姐也説:“咱倆一起吃,吃了就能長得跟姐姐那麼高。”

年幼的單純,資訊的閉塞,冉冉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吃的是什麼。學校的某些課程裏開始提到“艾滋病”,裏面寫道:“共用食具、一起吃飯就會傳染艾滋病。”“這個病太可怕了!”冉冉對這些表述記憶深刻。

2008年,五年級新學期開學了。一直和冉冉就讀于同一所學校的姐姐卻沒能再一起上學。姐姐病了,腹部腫大,送到醫院後檢查説是肝臟有問題。由於拿不出醫藥費轉院尋求更好的救治,在病床上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後,冉冉的姐姐在病痛中離去了。

從醫生和父母交流的只言片語中,冉冉聯想到了她們一起服用的那瓶“鈣片”。她一個字一個字在電腦上敲下“鈣片”的名字,終於了解到真相。通過網際網路上越來越多的科普知識,冉冉逐漸還原了一家四口的艾滋傳播路徑:一次緊急的輸血導致母親感染、母親的乳汁又將病毒傳播給了冉冉和姐姐、弟弟,被送到姥姥家的妹妹則成了病毒傳播鏈裏的唯一“掉隊”的幸運兒……

無聲地搬家

“冉冉醒醒,起床了”。2006年一個秋天的淩晨,睡夢中的冉冉被媽媽叫醒,睜眼一看,家裏的地上擺滿了大包小包。媽媽一邊給冉冉穿衣服,一邊用簡短的話回答她的疑問:“搬家。”

夜色中,搖搖晃晃的小貨車帶著睡眼惺忪的冉冉,沿著村裏顛簸不平的小路一直往前開。雙胞胎的姐姐睡著了,年幼的弟弟在媽媽的懷裏也睡著了。到了縣裏,天已經濛濛亮。一夜之間,他們一家在沒有告訴任何人的情況下,匆忙離開了。

搬家前一年,冉冉和媽媽、姐姐出現了一種皮膚疾病,癢。村裏的醫生給開了塗抹的藥,但效果時好時壞。後來,醫生跟冉冉爸爸説:“要不你們去化驗一下血吧。”帶著疑慮,冉冉媽媽先去化驗了血。再後來,冉冉姊妹三個以及剛一歲多的弟弟都被帶到鎮醫院化驗了血。沒多久,冉冉一家就連夜搬走了。

鎮醫院也是冉冉和兄弟姐妹出生的地方。1995年,由於分娩過程大出血,冉冉的大伯在醫院門口聯繫了血販子,給冉冉媽媽緊急輸了一袋血。接著,縣醫院也調來部分血,這才把冉冉媽媽從鬼門關拉了回來。乳汁成了冉冉媽媽對曆險才來到世上的雙胞胎姐妹的最大回饋。而隔兩年出生的妹妹由於寄養在外婆家,幾乎沒有吃過幾口母乳,無意間竟成了唯一“掉隊”的幸運兒。

父親的秘密

當年的化驗結果冉冉從來沒看到過,她也從來無法得知父親看到化驗結果時候的心情。一家六口,4個感染了艾滋病,父親是如何扛過來的?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父親是秘密地做好了一切準備。我們連夜搬到縣城的時候,已經找好了新家,我和姐姐、妹妹第二天就進了新學校。”2017年11月末,22歲的冉冉向北青報記者回憶説。

而姐姐的去世則打破了父親努力維持的“正常生活”。在失去女兒的悲痛中,冉冉的母親一度精神失常,每天都在自言自語,生活無法自理。原本外出務工維持生計的父親只能留在家裏照顧母親,有時冉冉的母親會激動地喊:“如果知道會感染,當年死了也不能輸血!”氣急了的父親也不再理智:“如果知道會感染,後面的孩子都不要了!”

他們不是沒有去“追責”過,但是當年的鎮醫院不願意提供檔案,更不承認輸血和醫院有關係,而門口的血販子更是難尋蹤跡。到底是哪袋血出了問題,他們都無法確認。“認命、離開”成了父親的唯一決定。

從未提及過的兩個字

家裏沒有人公開講過感染的事情,每個人都通過自己的方式知道了這個秘密,但又都不談及這兩個字,交流也從未因此而有障礙,血緣的默契讓他們彼此心知肚明。

曾經很長時間,母親以為吃飯會傳播病毒,便悄悄單獨給沒有感染的妹妹準備碗筷和飯菜。“我不要,我要跟你們一起吃飯!”妹妹抗拒。有時母親也會試探著問妹妹:“以後結婚,對方知道我們家的情況,不願意怎麼辦?” “那就不嫁,嫌棄我家人的,我就不嫁!”

冉冉的婚事也被家裏提上議程。“要不找個圈內的,相處試試?”冉冉聽到家裏含蓄的催婚,就笑著回答:“還沒遇上合適的呢。”

唯一的幸運兒妹妹很關心冉冉,“你要記得按時吃藥”、“最近身體怎麼樣”,這些微信裏的問候,冉冉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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