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①②③:在首屆消博會上,淄博華光國瓷科技文化有限公司展出精美的陶瓷産品。(□陳曉婉 報道) 圖④:匠人在淄博市顏神古鎮的西冶工坊燒制琉璃。(□新華社發)
大眾日報記者 張依盟
剛剛過去的週末,在海南舉辦的首屆中國國際消費品博覽會參展人數持續走高。其中山東館的展臺上,淄博華光國瓷科技文化有限公司的國宴瓷系列産品頗為吸引人,精緻的紋飾、淡雅溫馨的配色、設計感十足的器型,引得許多參觀者駐足,不時有參展商前來洽談合作。
華光國瓷能在眾多瓷器廠商中脫穎而出來到首屆消博會,公司相關負責人認為是“創意”起了很大的作用。記者了解到,目前淄博市規模以上陶瓷琉璃企業154家,從業人員已達20余萬人。截至2020年底,陶瓷琉璃文化創意産業集群營業收入達到155億元。
從更大的背景來看,文化創意産業被我省列為“十強”産業之一,它本身就是一個獨立創造價值的産業,同時又是一個為其他産業賦能的産業。文化創意與陶瓷琉璃産業融合,對於陶瓷琉璃産業重鎮淄博來説意義非同小可。日前記者到淄博采訪調查傳統陶琉産業與文化創意的融合之路,以求管中窺豹。
碗盤杯碟
賣到“奢侈品”價格
“五一”假期前,記者見到閆斐時,她正在拍攝咖啡具的宣傳照。仔細觀察,一件小小咖啡碟使用了20多種配色和紋樣,“這些是戰國時期青銅器上的紋樣,那幾個是大唐時期漆器八寶盒上的,還有明清宮袍織錦上的錢紋。”閆斐指著咖啡碟上不同的六角形龜背紋介紹説。
閆斐是“華光·瑛藏”設計總監,兩年前加盟華光國瓷,研發“中國的奢華”系列陶瓷。閆斐的工作地點十分特別,既不在工廠,也不是寫字樓,而是在一座博物館中。位於淄博市文化中心的陶瓷博物館,剛剛獲評國家一級博物館,這是我國博物館領域的“金字招牌”,而博物館的檔次普遍被認為是城市文化軟實力一個指標。
穿過博物館中陳列的史前時期至漢代各類陶器,來到閆斐的工作室,6個系列20多套食具、茶具、咖啡具衝擊著記者的視覺。閆斐告訴記者,她沒有選用中國傳統瓷器上常見的龍鳳紋、中式花卉、山水等裝飾紋樣,而是從更寬廣、更縱深的古典文化藝術領域汲取精華,並融合當代國際審美風潮,進行再創造,使中國古典審美在爐火的極致高溫中,升級為輕奢的“世界風”。
華光國瓷董事長蘇同強認為,中華傳統文化博大精深,立足於此的一個創意,往往能讓産品增值不菲。他提到的一個例子非常形象,“眼前的兩隻杯子是華光在不同時期生産的産品,一隻是‘貼牌代工’咖啡杯,當時這個産品的價格還不到3塊錢,利潤不到幾分錢;而今天的‘華光·瑛藏’茶咖杯,一杯一碟賣到上千元。同樣都是杯子,但價格相差巨大。”
雖然在創意上有突破,但記者在採訪調查中發現,淄博整個陶琉産業的研發設計問題,仍是産業轉型的當務之急。
閆斐説,當産品數量達到市場飽和,就要拼品質;在品質都相當的情況下,要拼的就是設計,而設計的境界,拼的是文化底蘊。“事實證明,單靠模倣西方舶來品不行,靠民間的平俗審美也不行,而要從中華五千年的文明陳釀中汲取力量。越是中國的,就越是世界的;越是傳統的,就越是潮流的。”
她回憶,去年9月瑛藏系列産品在首屆中國國際文化旅遊博覽會上亮相時,客商們非常欣賞,認為在設計上極具文化內涵和底蘊。有觀眾感嘆:原來普通的碗盤杯碟,也可以如此多樣而奢華。
除了“奢華”,創意設計還有多種多樣的方向。
記者走進淄博陶瓷琉璃國藝館,這是一座陶琉“宮殿”——由外形如鳥巢的圓形陶瓷樓和外形如水立方的方盒子琉璃樓組成,40多家陶琉企業展廳鱗次櫛比,各類産品或素雅或艷麗,圖案或人物或花木,或低調或張揚,琳瑯滿目。
其中山東兆霞陶瓷科技有限公司的産品個性鮮明,每一款産品除了實用,還有很“抓人”的創意,且價格親民。比如一款手機擴音器,兆霞陶瓷將它做成青銅器犧尊(以牛為器形)造型。齊國酒文化源遠流長,臨淄出土的大量酒器中,特別典型的就是盛酒器犧尊。這款手機擴音器不僅是擴音器,還可以當做一個融合齊文化和辛丑牛年元素的陶瓷擺件,一面市就成了“爆款”。
兆霞陶瓷董事長趙霞在接受採訪時説,她18歲進入陶瓷行業,一開始只是做陶瓷日用品的批量産銷。隨著消費水準提高,消費升級,她逐漸意識到文化內涵對於陶瓷産品有多重要。“2020年受疫情影響,批量産銷業務受到衝擊,但文創板塊逆勢增長30%。”
文化創意賦能
須破解“孤立效應”
記者來到位於淄博市博山區的金祥琉璃工廠,窗外春意融融,屋內爐火通紅,廠里正燒制以明清將軍罐為原型的茶葉罐。
博山是“中國琉璃之鄉”,成批生産至少已有600年的歷史。然而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與日用陶瓷相比,作為“擺設”的琉璃,對老百姓來説可有可無。金祥琉璃為了擺脫這種束縛,嘗試從日常生活切入,研發一款實用性琉璃茶杯。銷售經理袁媛感嘆這個過程太難了,“從不耐熱到耐熱,光這一點,就打磨了兩年。”一般的琉璃遇到開水容易炸裂,“我們要想改變琉璃的用途,必須彌補這個缺陷。”
研發過程不僅投入巨大,還要承受失敗的風險。比如,“每次僅下料的費用就是幾千塊錢,反反覆復試了兩三年才調好配方系數;耐熱測試中如果一爐20個産品,有18個通過,2個沒通過,也不能將就,還要繼續研究原因,爭取100%通過。”袁媛説。千試萬試,終於在2018年解決了這個難題。近些年,金祥琉璃不斷創新,將琉璃“搬”到室外,景觀系列、花園系列在海外很受歡迎,並通過BSCI(商業社會標準認證),可以自由進入歐洲市場。
另外,不管是吹制還是燈工,以手工製作模式為主的琉璃在生産規模上有局限。山東璃界琉璃文化創意有限公司董事長白東告訴記者,為了更好地承載創意,璃界通過從南方吸收脫蠟鑄造工藝,在量産上取得突破,並且做成了強項。5月6日上午,齊盛國際賓館璃界琉璃展廳,頗具江南風情的琉璃茶具、美輪美奐的琉璃蓮花尊、別具一格的琉璃香爐等在舒緩的輕音樂中登場。
白東承認,做大師級別的東西,剛創立兩年的璃界是劣勢,“但文化創意和市場結合這方面,我們優勢明顯。簡單地説,‘粗老笨重’沒有市場,年輕人都喜歡有點兒個性的‘調調’”。白東認為,疫情沒有阻擋發展勁頭,和兩年前比銷售額翻了幾番,目前南京、蘇州、湖州等地共有7家加盟店。
按專業人士的看法,陶琉産業發展到了一定程度,是靠物質需求引領還是文化需求引領,決定了産業發展的檔次和水準。相對於物質需求屬於低層次的需求,文化需求引領産業更高端。雖然已有企業在創意設計上取得突破,“但從當前整體情況來看,文化引領發揮的作用不充分,近些年市裏已經認識到這個問題,正在積極引導。”淄博市陶琉輕紡産業發展中心主任趙鵬説。
趙鵬還提到藝術設計向工業設計轉變的問題。相比更個性化、傳統的藝術設計,撬動産業升級的工業設計則要考慮市場終端的需求,並且能夠持續地、規模化地滿足。這就是文化賦能過程遭遇的另一個挑戰,對材料和工藝提出更高要求。
記者走訪了10余家陶瓷企業,發現硅元、華光、泰山等龍頭企業對外觀設計普遍重視,並大都擁有實力雄厚的設計團隊,推向市場的不乏精品之作。但從行業總體上看,時尚程度仍有所不足,審美風格的識別性不強。
目前國內很多消費者,尤其是一線城市的“新中産”消費群體,藝術眼光、時尚品位以及對設計的認知與感受能力大大提升,倒逼設計師擴展自己的視野。
淄博漢青陶瓷有限公司主攻高端定制,先後為釣魚臺國賓館、國家會議中心等國賓館及星級酒店定制國宴食具。“起初做高端酒店定制的時候,設計一款産品客戶看不中,再設計還看不中,總是走不到客戶的心裏去,很著急。”漢青陶瓷總經理黃少晨説,“後來明白了,我們的方法論是有問題的,只把它當成産品,而沒把它看作酒店的一部分。”
黃少晨所言“只把它當成産品”,便是設計界常説的“孤立效應”,它也是阻礙産業升級的一大難題。
經過調研,漢青決定從文化需求著手,如果通過瓷器能與歷史文化産生對話,瓷器一下子就有了靈魂。揚州迎賓館的例子比較典型,2019年,漢青為其設計了整套的賓館餐瓷及衍生禮品,既突出江南園林,又突出尊貴感,最終拿下了訂單。
出口瓷器生産中,漢青結合各國民俗風情,為緬甸總統府、尼泊爾皇家等定制了國宴食具。2020年漢青完成銷售額共計3000余萬元。
記者在採訪中還看到,大部分陶琉企業都沒有專業的市場調研人員,市場部只負責銷售産品,並不負責收集反饋資訊。但當代設計創新的出發點,早已從開發端,轉移到了消費端。研究用戶需求,直接對研發設計産生影響。“應該把生産優勢與文創優勢結合起來,與消費者一起,與設計師一起共建文化創意的價值體系。”黃少晨認為。
歸根結底還是要聚焦人才
無論是設計還是工藝,要想脫穎而出靠的是人才。業內人士介紹,當前全國各地陶琉企業都面臨設計人才青黃不接的問題。
隨著産品的更新換代越來越頻繁,不管是龍頭企業還是中小型企業,都求才若渴。閆斐告訴記者,她是被華光國瓷一名普通員工“招”來的。她原本是深圳國瓷永豐源的設計師,前幾年辭職到江西景德鎮創業,開設了自己的陶瓷工作室。一次,在景德鎮逛展中,閆斐被來自淄博的陶瓷釉面所吸引,駐足交談。當展位前的員工得知她是設計師後,主動提到華光正在招才引智,邀請她與企業負責人聯繫。閆斐驚訝于對方的熱情,也正是因為這個契機,才有了後來的她結束“景漂”,結緣華光國瓷。
創意人才集聚,才能使産業上規模、快發展。相比之下,景德鎮在這方麵條件得天獨厚,集聚效應凸顯。在景德鎮,既有短期來進行陶藝創作的藝術家、設計師,也有紮根當地的陶瓷産業從業者。記者了解到,截至去年,“景漂”一族總數已達3萬多名。
“不論是淄博的陶瓷還是琉璃,在設計與創意方面的投入不可謂不大。”清華大學美術學院《裝飾》雜誌編輯部主任周志認為,改善創業環境,鼓勵中小微企業的全面發展,提升城市活力,創造更多就業機會,才能吸引更多陶瓷設計與玻璃工藝方面的青年人才來淄博發展。“我們要看到,景德鎮真正的財富,不是表面上的陶瓷製作體系,而是那裏的數萬‘景漂’。同樣,宜興的真正財富,也不是看似稀缺的紫砂泥料,而是江南文化滋養出的屬於文人的生活方式。”
他表示,與這兩座城市相比,淄博雖然在陶瓷歷史文化的積澱上有些差距,但是作為一座老工業城市,淄博的自身優勢明顯:如工業氛圍濃厚,門類齊全,産業體系完善,配套能力強,産業基礎厚實,企業家隊伍和産業人才隊伍好,等等。這就更需要揚長避短,發揮自身優勢,打造一個既宜居,又有廣闊發展空間的現代化都市。
淄博有關部門也意識到文創産業建立特色鮮明“城市識別系統”的迫切性。“文化賦能實際上是把文化、創意的力量加到傳統的特別是需要改造提升的行業裏,從而激發出新的動能,實現賦能的目的。”淄博市委宣傳部文産辦主任于雙勝説,凡是經歷過低谷,從“來樣加工”等低端競爭中脫穎而出、鳳凰涅槃的企業和品牌,對文化創意的需求特別明顯。“從市級層面來説,近年來淄博有大的戰略定位和支援,去年開始實施的推動高品質發展‘六大賦能’行動,文化賦能就是其中之一。”
採訪中,企業提到了市裏對陶琉産業的扶持:既有籌辦中國(淄博)國際陶瓷博覽會,打造“淄博數字陶琉産業網際網路平臺”,引進、培養行業緊缺專業人才等宏觀措施,又有陶瓷琉璃國藝館進駐企業三年免租、疫情期間以直播帶貨方式將企業帶入線上行銷等微觀措施。
在這些措施中,記者注意到一項特別的“支援”——政府背書。60家頭部企業(其中陶琉企業佔30%)在淄博市委宣傳部牽頭打造下,有了一個共同的名字:“齊品·淄博”,期待以此提升産品附加值和企業利潤率,從而實現“文化賦能”和“産業賦能”疊加共振。
(□本稿指導老師 王學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