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美滿”4個紅肉蘋果新品種，從左至右分別為“幸紅”“福紅”“美紅”“滿紅”。

外表通體紅色，手感滑嫩、細膩，果肉更是燦紅如寶石，乍看像一件珍貴的藝術品——這是國家蘋果工程技術研究中心主任、山東農業大學果樹學國家重點學科學術帶頭人陳學森教授團隊研發的紅肉蘋果新品種——“幸福美滿”。

近日，山東農業大學舉行4個高類黃酮紅肉蘋果新品種的苗木繁育經營權及蘋果酒加工技術許可簽約儀式，河北省平泉市尚澤果業有限公司以1600萬元獲得經營權。上述4個新品種為“幸紅”“福紅”“美紅”“滿紅”，它們取首字，寓意“幸福美滿”。

“幸福美滿”4個紅肉蘋果新品種是陳學森團隊利用“蘋果多種源品質育種法”等系列國家發明專利技術，從新疆紅肉蘋果雜交二代分離群體中選育出的高類黃酮蘋果新品種。其中“幸紅”“福紅”和“美紅”為鮮食品種，“滿紅”為加工專用品種。

從品種選育到落地結果，再到成果轉讓，歷時20餘年。其間的艱辛與曲折，折射出一個科研團隊以及一所大學將水果安上“中國芯”的執著。

陳學森在蘋果園。

20年磨一劍，填補我國紅肉蘋果品種空白

陳學森致力於蘋果優異種質創制、育種技術創新及新品種選育研究40餘年，帶領科研團隊揭示了世界栽培蘋果的起源演化和馴化機制，創制出首個純合紅肉蘋果優異種質CSR6R6。

好成果的誕生並非一朝一夕。陳學森團隊在“幸福美滿”4個紅肉蘋果新品種選育道路上，孜孜不倦、追本溯源，一幹就是近20年。

位於新疆天山腳下的伊犁野果林有2000多年曆史。據新疆伊犁州園藝科學研究所研究員林陪鈞介紹，其中的野蘋果林面積10萬多畝，有84個變異類型。

2005年8月，陳學森帶領團隊到伊犁野果林實地考察。“第一次到野蘋果林，很震撼。令人揪心的是，由於過度放牧等諸多因素，野蘋果林被嚴重破壞，瀕臨滅絕。”陳學森回憶道。

“必須挖掘保存野生資源！”強烈的責任感和使命感讓陳學森及其團隊迅速行動起來：採樣、記錄、化驗、分析……

2013年至2017年，陳學森團隊和康奈爾大學合作，對全球117份蘋果種質進行基因組重測序，證明了新疆野蘋果是世界栽培蘋果的祖先品種。這一成果于2017年發表在國際學術期刊《自然·通訊》上。

新疆野蘋果中的紅肉蘋果，果肉的紅色很特別，其類黃酮和有機酸含量明顯高於栽培品種，香味獨特，但果肉易軟化變綿。如何讓野蘋果優良基因發揮作用，使蘋果既好吃又有營養呢？

2006年，陳學森將這個問題和新疆紅肉蘋果花粉一塊帶回山東，與紅富士等蘋果品種進行了雜交。2007年4月，第一代雜交實生苗（F1分離群體）定植到山東泰安橫嶺果樹育種基地。

從2009年開始，每年春天，陳學森帶領團隊在泰安橫嶺果樹育種基地構建雜種一代分離群體，然後採集紅肉脆肉株係的花粉，到膠東地區的煙臺牟平與紅富士等蘋果品種進行雜交，構建雜種二代分離群體；8-10月帶回種子在冰箱裏進行層積處理；12月後，在山東農業大學組培室進行雜種實生苗培育；來年過了無霜期（一般是4月20日）後，再將雜種二代實生苗運到位於魯西平原的冠縣果樹育種基地定植。

“那幾年，最累的是栽苗，每年連續兩三個月栽1萬多株。”本碩博一直跟著陳學森做科研、現已留校任教的王楠回憶，“忙的時候，都顧不上吃飯、睡覺”。

授粉、雜交、育苗、定植、管理……陳學森團隊投入了大量精力，進行了大量嘗試。功夫不負有心人，2019年，陳學森團隊成功選育出的“幸福美滿”4個紅肉蘋果新品種獲得植物新品種權，填補了國內紅肉蘋果品種的空白，相關技術成果獲2020年度國家技術發明二等獎和2023年度全國創新爭先獎。

“為水果裝上‘中國芯’，把‘果盤子’牢牢端在中國人自己的手中，就是不依賴進口的國內自育自産優質果品和市場銷售的內迴圈，首先能夠滿足14億中國人優質水果的週年供應需求，助力健康中國，從而推動農民增收和鄉村振興，保障國家生態安全。”陳學森説。

陳學森（左二）在指導學生。本組圖片均由山東農業大學提供

1600萬元轉讓，“賣點”何在？

4個蘋果新品種及配套技術“賣了”1600萬元，不少人好奇，其“賣點”究竟在哪？

“‘幸福美滿’紅肉蘋果新品種既有營養又好吃，它實現了紅肉蘋果易著色、免套袋、紅肉耐貯、酸甜可口、富含類黃酮等多性狀聚合育種新突破。”陳學森説。

中國工程院院士束懷瑞高度評價“幸福美滿”紅肉蘋果新品種：“紅肉蘋果在國際上也很少見，‘幸福美滿’品種實現了紅肉蘋果一系列新突破，還富含花青苷和維生素C，是難得的好品種，有很大的推廣潛力。”

如果説“幸紅”“福紅”“美紅”的看點在於有營養、好吃，那麼，“滿紅”品種的特點就是“好喝”。

陳學森介紹，針對“滿紅”品種果肉類黃酮含量高的特點，團隊發明瞭相關的蘋果酒加工新設備、新工藝和新産品。這種蘋果酒延長了産業鏈，為促進科技創新和優良品種轉化發揮了積極推動作用。同時，部分“以果代糧”能減少白酒加工的糧食消耗，為保障國家糧食安全提供了技術支撐。

獲得經營權的尚澤果業有限公司總經理李志強表示：“‘幸福美滿’紅肉蘋果新品種口感稍偏酸一些，能夠滿足市場個性化的需求，我們經過長時間的試驗研究，無論是抗寒、早熟還是適應性，這4個品種都非常適合在冷涼地區發展。”

落地結果，助力東北振興

品種選育就是為了推動産業高品質發展。蘋果樹是我國落葉果樹的第一大樹種，《中國農業年鑒2021》數據顯示，栽培面積佔全世界的50.9%，佔中國落葉果樹的43.4%，年産值2000余億元，是農民增收和鄉村振興的支柱産業，也是優質水果週年供應及健康中國的大宗果品。

陳學森介紹，受國家18億畝耕地政策制約，我國環渤海灣（丘陵地）和黃土高原（黃土地）兩個蘋果主産區做規模化發展的增量很難，必須按照優化結構、提高單産、提高品質和提高效益的思路，做好現有存量。

因此，在哪規模化發展“幸福美滿”紅肉蘋果新品種，既有利於品種選育與推廣，又能最大化實現經濟社會效益？這一度是擺在陳學森面前的一道難題。

“‘幸福美滿’紅肉蘋果新品種成功選育後，有多家企業一直在密切關注著，我們也與之多次進行深入交流對接，但均因技術投入、資金投入、推廣風險等顧慮，始終未能達到合作預期。”陳學森坦言。

在他看來，“幾十年如一日，讓創新成果從試驗田走向市場，將品種優勢轉化為市場優勢，將品質優勢轉化為助力農民增收的發展新動能，實現科研成果的最大價值，是我們的心願和追求，也是責任和使命”。

在東北的一次考察中，陳學森認識到，廣袤的東北黑土地多為林地和草地，土地廣闊，發展規模化的現代果業前景廣闊。不僅如此，東北特殊的氣候條件、肥沃的黑土地資源，能有效提高紅肉蘋果糖/酸，提升鮮食品質。

“當陳老師把‘幸福美滿’紅肉蘋果新品種介紹給我們時，大家一致認為‘幸福美滿’絕對是蘋果産業的新寵，也是未來果業發展的舉旗品種，有著巨大發展潛力。當時，我們就渴望能把這4個新品種轉化到我們公司。”尚澤果業有限公司董事長張宇明説。

2022年9月，一次偶然的機會，張宇明經遼寧省果樹科學研究所原所長、果樹栽培和新品種選育研究專家伊凱研究員介紹，結識了陳學森。張宇明所在的公司是一家集新品種引進繁育、現代化栽培技術研究與推廣、果品收購儲藏運輸銷售于一體的國家級高新技術企業，是河北省首家研究及從事冷涼區域特色蘋果産業的企業。

“我們一直在尋找務實、有情懷的企業和團隊來轉化、推廣‘幸福美滿’紅肉蘋果新品種，希望能輻射帶動更多、更廣的區域發展蘋果産業。”陳學森説。

2023年5月，國家蘋果工程技術研究中心與尚澤果業有限公司簽訂合作協議，成立了河北寒地蘋果試驗站，進行深入合作研究，共同申報了“一種適用於冷涼地區抗腐爛病的倒插皮嫁接‘三二一’建園法”專利，並圍繞“寒地蘋果助力東北振興”合作發表學術論文。

“他們前期已在內蒙古自治區巴彥淖爾市烏拉特前旗建了2萬餘畝寒地蘋果示範園，為‘幸福美滿’蘋果新品種的落戶奠定基礎。”深思熟慮後，陳學森選擇與尚澤果業合作。

“東北全面振興是國家區域協調發展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需要生態、經濟和社會效益三效同步提升的寒地蘋果助力。下一步，我們將依託這2萬畝寒地蘋果示範園，進行‘幸福美滿’4個紅肉蘋果新品種的試驗示範和苗木繁育等工作，並逐步向內蒙古錫林郭勒盟、赤峰、通遼及‘東三省’推廣種植，助力東北振興。”陳學森説。

“物超所值”，預計2026年可實現量産

據了解，4個紅肉蘋果新品種苗木繁育經營權許可費1200萬元，高類黃酮蘋果酒加工技術與專利許可費400萬元。其中，高類黃酮酒也是陳學森團隊20多個發明專利的結晶。

對於轉讓收益分配原則，記者了解到，陳學森所在的學校制定並印發了《山東農業大學科技成果轉化管理規定（試行）》，對科技成果轉化實施程式、收益分配、獎懲措施等作出了明確規定。

“根據相關要求，學校會按8%的比例提取管理費後，學校、學院和成果完成人員依次按10%、10%和80%的比例進行分配。”山東農業大學黨委副書記、校長冷暢儉介紹，“我們學校對成果完成人的收益分配是比較高的，就是為了鼓勵教師參與科技成果轉化的積極性，推動學校科技成果加快轉化為現實生産力，更好地服務國家和區域經濟社會發展。”

“近年來，山東農業大學立足一流農業大學建設，以立德樹人為根本，以強農興農為己任，加強科技創新，加大政策激勵，加速推動科技成果向新質生産力轉化，堅持把最好的論文寫在祖國大地上，努力為服務鄉村全面振興、黃河流域生態保護和高品質發展、東北振興等作出積極貢獻。”山東農業大學黨委書記徐劍波説。

“和尚澤果業經過近一年的溝通交流，我們雙方均本著立足合作、著眼未來、尊重成果的原則，最終決定以‘現金+銷售提成’的形式支付。這既消除企業因過高費用産生的顧慮，也能夠保障成果轉化的長期收益。”陳學森説。

李志強認為1600萬元的轉讓許可費是“物超所值”，“紅肉蘋果營養品質好，像塞外紅蘋果在上海、廣東能賣四五元一斤，而‘幸紅’‘福紅’‘美紅’將來畝産6000斤應該很輕鬆，且花青苷含量高，吃起來酸甜可口，怎麼也能賣到10元一斤。再算上高類黃酮蘋果酒的盈利，收入一定會非常可觀”。

按照規劃，接下來，陳學森團隊將把“幸福美滿”4個紅肉蘋果新品種的苗木，寄到尚澤果業在內蒙古的蘋果基地，指導企業儘快建立完善示範基地和苗木繁育基地，預計到2026年可實現量産。

陳學森堅信，“幸福美滿”4個紅肉蘋果新品種會改變我國寒地蘋果品種構成，成為促進當地經濟發展的重要抓手。

“我們的優勢在於推廣示範和苗木繁育。下一步，我們將力爭5年推廣種植8萬到10萬畝，總需苗木數量達到800萬到1000萬棵，實現生態、社會、經濟效益齊豐收。”對於未來發展，張宇明充滿信心。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邢婷 通訊員 趙偉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