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聖節那夜，我專程到深圳，看看這個西洋節日，怎樣與深圳白領的生活交織在全球化的大潮之內。

    往酒吧的電梯內，遇到三個白領麗人。看得出，她們下班後，換掉工作服，穿上貼身性感的時裝，薄施脂粉的臉上還抹了閃閃金粉。高瘦的那個問：“你今天練習了英語沒有？”旁邊的那個爽快答道：“Ofcourse（當然）！”

    學英語泡酒吧趁洋鬼節，西化生活的符號，一種時尚慾望的愜意感受。

    電梯門一打開，嘩一聲，鬼臉鬼爪，猛鬼出籠，嚇一跳時也是一陣驚喜。

    “Workhard，playevenharder.（努力工作，盡情享樂。）”酒吧洗手間的墻上有這樣一句英語塗鴉。Work－and－spend，工作與消費，城市的文化。為享受人生而努力工作，工作之後要享受人生，把金錢再獻給消閒工業。白領一族，日間掙錢，晚上消費。消閒無煙工業的藍領一族，日間消費，晚上勞動，為城市夜歸人炮製萬聖節感性世界。

    萬聖節當夜，我走訪了深圳多間酒吧。小酒吧內，香港老闆努力扮鬼臉、做把戲，“教育”顧客鬼節之道。大酒吧內，啤酒商聘請DJ，播放鬼怪音樂，還請求“死使”穿來插去。

    商業流行文化的轉介，背後的推動力，是資本的擴張。那一句workhard，playevenharder的留言，其實是酒吧老闆寫上墻的。那幾個扮鬼扮馬的幽靈使者，是啤酒商的西洋把戲。

    酒吧的香港老闆對我説：“唉，在深圳還是搞不起來。酒吧門前大大只字寫著，化鬼粧進來免費飲酒，一隻鬼都沒有進來。扮鬼的，還是服務員。”

    在香港，平民大眾也不甚熱衷萬聖節情調。但不少中産客會跑到中環的蘭桂坊酒吧區，自發地扮成吸血馬利亞、青面科學怪人，甚至中西合璧的鬼見愁。酒吧老闆悉心佈置，顧客自己也主動搞氣氛。畢竟，百多年的殖民歷史，已把不少西洋文化編織到生活之中。

    淩晨時分，我到了後臺，那五六隻生猛嘩鬼，昏坐在樓梯間，累死了，把頭套脫下，喪屍戲服還披在身上，七零八落的，像是俄羅斯劇院的劫後殘景。我問：“仲唔收工？”（還不收工？）工友沒好氣地用普通話説：“你説呢？”看樣子他們還要生生猛猛地繼續努力搞氣氛。

    酒吧淩晨二時關門後，我和樂隊的幾位朋友宵夜，談到清晨，大排檔只剩下我們一台。服侍我們的女服務員，十六七歲的小丫頭，站了整天整夜。工作到清晨的她，坐在椅子上，半伏在臺邊，托著腮，無聊地把玩著臺面的轉盤，一圈一圈地轉，等著我們這群最後的顧客快點滿意地離去。或許，她正在緬懷她過去的農村生活；或許，她正在期盼著將來更上層樓的白領生涯；或許，她腦海空白一片，在辛勤勞動的疲憊中只渴想著能讓她歇息的床。

    外邊清晨朦朧的天空下，通宵營業的小店門口，瘦削的小夥計，坐在地上打盹，手指還夾著香煙，煙灰半挂，蒼涼的顏色。

    深圳的消費工業，24小時不停地燃燒這些廉價勞動力。Playhard，workevenharder，要盡情享樂，就請乖乖工作。

     《21世紀環球報道》2002年11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