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這些天，聽了不少學術報告。一個整體印像是，隨著現代生物技術不斷向前推進，它所改造、創造的對象與人類的關係越來越密切：微生物、植物、動物乃至人類自身，使人類第一次可以在生命的最本質特徵———遺傳上“隨心所欲”地改造生命。這是科學的進步，但人們也不得不擔心，假如人的克隆、轉基因動植物、異種移植不斷擴張的話，這個世界會發生什麼？

    邱仁宗：生物技術最早是利用微生物研究一些特殊的病毒，如大腸桿菌等。當時，科學家最擔心的是，這些微生物或是病毒，由於各種原因逃出實驗室，産生流行性疾病，危害人群。在嚴格的控制下，這樣的事情沒有大規模地發生。

    現代生物學發展之後，科學家在創造技術的同時，擔心的事也越來越多了。如轉基因技術，這一技術用於農業，誕生了轉基因食品，為人們提供了更豐富可口的食品。但是，如果有一天不小心，致使一個物種瘋長，整個生態可能就面臨毀滅。

    又如基因治療。假如將這一手段在生殖細胞上進行的話，人類的下一代是否會有變異？

    又如異種移植。把豬的器官移植到人體，以解決人類器官移植供體不足，但隨之而來也可能帶來一些不良後果。科學家發現，豬身上帶有兩三種逆轉錄病毒，如艾滋病，在豬身上不會感染，通過異種移植將豬的器官移植到人身上後，卻可能感染。

    記者：在發展與擔心之間我們應該做些什麼？是放任自流還是嚴加限制？

    邱仁宗：我以為，對普通的生物技術應該鼓勵，等發現問題再進行限制。對一些高級的生物技術就應該嚴格控制，如生殖細胞的基因治療、異種移植、克隆人等等。甚至應該採取有罪推定的政策。必須嚴格控制只進行動物試驗，等有足夠的證據證明無害之後才能用作人體。這是對人的保護與尊重，也有利於生物技術的健康發展。

    克隆技術相對粗糙，人的品質沒法保障

    記者：説到克隆人，最近好像又有不少新聞。十幾天前，義大利的一位醫生因為提出要克隆人受到政府的指責而起訴政府。這一現象是不是説明，政府的行為有可能阻礙生物技術的發展？

    邱仁宗：要嚴格區分治療性克隆與生殖性克隆。生殖性克隆即克隆人，應該嚴格控制，而且絕不能做。克隆人可能産生的社會、倫理問題姑且不論，就其技術本身而言也還有兩點不可克服的缺陷：

    其一，克隆人是單性生殖，從進化論的角度看，這是最低級的生殖方法，歷史證明，人類進入有性生殖之後，才更加優質優等。其二，有性生殖有一個基因程式重組的過程，父母的基因結合後，新的生命要進行重組，這個過程需要幾個月，是精雕細刻的。而克隆人的無性生殖過程，長則幾天，短則幾個小時，是一個粗糙的過程。就從克隆羊來説，我們只知了一頭克隆羊多利，但是，它是在對227頭羊進行克隆後，才誕生的，其成功率是1／227。科學試驗可以有失敗，克隆人能經受得起這種失敗嗎？如果克隆出來的人缺胳膊少腿，內臟不全，誰來對他們負責？科學家有創新的權利，但也應對這種創新負起社會責任。

    從社會的角度看，人畢竟不是東西，不能隨意製造，否則生命將不會受到尊重，人們也將不再珍惜生命，而且可能隨意毀壞。對人的不尊重，其實就是人性道德的滑坡，邁出了這一步，就將一直倒退下去。況且，克隆人與真實的人完全不同，我們喜歡一個人，不是喜歡他的基因編碼，而是基因編碼與環境相作用形成的社會人。

    記者：這樣看來，與人類學相似，科學研究也應該有所規範：應該做什麼、允許做什麼、禁止做什麼。

    邱仁宗：是這樣，業已證明有不良後果的技術，就不能做。目前，有足夠證據證明，克隆人有許多技術問題；還有異種移植，因為有可能從動物身上帶來許多疾病，也不能做。就是目前興起的幹細胞研究也如此。幹細胞研究實質就是治療性克隆的研究，因為是用於治病而被提倡，但是，幹細胞用於生殖和胚胎也同樣受限制。

    許多國家都在制定相應的法律法規，英國已通過了相關法規，美國制定完畢正在論證通過中。條款各有不同，中心思想相似，即鼓勵治療性克隆，不允許生殖性克隆；不能將幹細胞研究用於胚胎，移植到實驗室是犯罪行為；不許將人的胚胎與動物胚胎混合，形成嵌合體；不許買賣胚胎等。核心是對人的尊重。

    科學技術是把雙刃劍，看到美好也要看到危害

    記者：從我國的情況看，在生物技術領域，你認為有什麼潛在的危機嗎？

    邱仁宗：從技術角度而言，潛在危機似乎還沒有發生。但是，有一種思潮應該警惕，這就是我們的科學家、決策者的唯科學主義和技術至上論，以為科學技術可能帶來一切。我認為，科學技術是把雙刃劍，應該充分認識技術的作用，同時，也應充分估計它的負面影響。

    上一世紀，有3件事引起科學家反思。

    其一是原子彈，原子理論是科學的理論，但是直到原子彈問世，並在日本投放後，它産生的危害才讓人類感到恐懼。愛因斯坦是原子彈製造的倡導者，但也是禁止原子彈的倡導者。

    其二是納粹醫生在集中營用人體作實驗，本來是治病救人的白衣天使卻成了殘害生命的魔王。生物醫藥技術還有什麼價值？

    其三是農藥化肥大規模使用對環境造成破壞。20年前，有一本書叫《寂靜的春天》，描述生態與環境遭破壞之後，春天的鳥不叫了，花不開了，本該生機盎然的春天變得一片寂靜。

    於是，科學的倫理、社會觀被提了出來。我們提倡科學倫理，不是阻礙科學技術的發展，而是要最大限度地減少科學技術給人類帶來的傷害，讓它對人類更加有利。生物技術與其他技術一樣，更加需要人文關懷。

    《人民日報 . 華東新聞》 (2001年08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