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非小説 為何用“賈蘭坡”命名反面人物

    這事情要從頭説起。

    1996年10月,江蘇文藝出版社推出了一套長篇小説叢書,其中有一部是先鋒派作家格非所著《慾望的旗幟》。這部小説若從學院派批評的角度來看,或許可以炒出些“荒誕”、“反諷”的味道來;但以我這一般受眾的眼光看,實在乏善可陳。

    小説講的是大學的故事,刻畫了幾個精神猥瑣、人格卑下的知識分子人物。與格非以往的創作風格不同,《慾望》幾乎沒有一點兒先鋒的意思,手法近乎通俗小説。作者意欲表現一個“人性惡”的主題,通篇充滿了權謀、詭詐與傾軋,幾無亮色。這樣的創意也並無不可,問題在於,其人物過於臉譜化,似乎個個都是為了惡而惡,讓人難以追索惡棍之所以惡的緣由。在對白中,又讓人物引述大段的西方哲學家語錄,本意可能是為了凸顯思想力度,結果卻成了不倫不類。全書結構粗糙、情節牽強,顯然是沒怎麼下功夫經營。

    小説中有一個很重要的人物,名字叫“賈蘭坡”。這個“賈蘭坡”是哲學系的老教授、代理系主任,為人貪圖權勢,好色成癖,平時就好對女研究生動手動腳,又包養了一個僅有小學程度的青年女工做情婦。他利用職權,將這婦人調入本係的資料室,圓了金屋藏嬌的好夢。格非對這個人物似乎是痛恨之極,不僅連個有模有樣的三陪小姐都不肯安排給他,而且還將他的結局處理得既悽慘又尷尬。“賈蘭坡”後來因誤信傳言,以為校方要撤銷哲學系,深感仕途無望,竟在家中墜樓自殺,摔死在樓下一戶寡婦的陽臺上。

    讀罷此書,我深感震驚。因為在我們當代的現實生活中,也有一個叫做賈蘭坡的人,是個非同一般的人物,他就是我國著名的古人類學家、考古學家。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研究員賈蘭坡先生。在《慾望的旗幟》初版的那一年,賈老已是88歲高齡,為我國考古學界的學術帶頭人,也是一位世界級的科學泰斗。他一生著述300余種,其關於“北京人”的研究成果曾數次震動世界,為各國科學界同行所嘆服。賈老的一生富於傳奇色彩,1931年以中學學歷進入中國地質調查所當調查生,參加週口店北京人遺址的發掘工作。起步時僅相當於學徒,後發憤努力,終成卓然大家。賈老的道德與其學問一樣,無懈可擊,與老伴數十年相敬如賓,堪稱楷模。今年7月8日,先生因病溘然長逝,享年93歲,臨終前仍唸唸不忘要保護好已岌岌可危的週口店文化遺址。

    賈老的事跡,我在童年時即有耳聞。他寫的考古學著作,其文娓娓道來,先前我也曾讀過一本。1995年冬,我恰好又在週口店一帶工作了一段時間。因此賈蘭坡這三個字,在我心目中十分神聖,猶如思想文化界的魯迅、教育界的陶行知、社會學界的費孝通。而格非描繪的這個“賈蘭坡”,卻寡廉鮮恥,有如小丑,這令我如芒在背,無法容忍。當年的12月,我憤而投書南京《服務導報》,指出格非之謬,該報以《荒唐的無知》為題將我的信全文發表,一時引起輿論大嘩。在該報所加的按語中説,以賈先生的功績,可稱得上是民族英雄,但他的名字不僅一般民眾罕有知曉,就連精英學者、先鋒作家格非也茫然無所知,竟拿來做了小説反面人物的名字。科學巨匠受到如此的嘲弄,這不能不説是民族的悲哀。

    賈老及其家人得知此事後十分震怒,有了訴諸法律的打算。中科院黨組也曾致函格非當時的工作單位上海華東師大,質詢此事。後經一位中間人斡旋,格非通過電話向賈老道了歉,説自己事先並不知道先生大名,實是出於“無知”而有所冒犯。這件事最後以賈老表示寬恕而告結束,沒有鬧到公堂上去。

    我本以為,經此風波,格非在再版《慾望》時,肯定會將這個色迷教授“賈蘭坡”的名字改一改,那麼我為維護賈老名譽所做的努力也就不至於白費。不料想今年10月份,在書店見到新版的《慾望的旗幟》(北嶽文藝出版社出版,為“漲潮文叢”之一種,由曾獲諾貝爾文學獎提名的山西作家李銳擔任主編),書中“賈蘭坡”三字竟赫然在目,一字未動!

    賈老在世時,格非倒還知道韜晦,引而未發。然而賈老去世不足兩月,小説就又原樣復出了,謬種照舊,可見人心何等不古!

    我認為,常用漢字約有3000多個,“賈蘭坡”這三個字組合在一起的概率是非常低的,就算是誤打誤撞,以舉手之勞也就可以改過來。但不知格非為何對他這個“賈蘭坡”如此寶愛,抵死不改,這本身就表明瞭他的一個態度。第一次傷害還可以説是誤會,第二次無疑就是明知故犯,有惡意侵害的嫌疑了。一個作家兼教授,不講誠信一至於此,不由使我對民族素質産生了深深的憂慮。號稱靈魂工程師的尚且如此,又遑論其他人!我設想了一下,如果當今有人敢拿魯迅的名字開涮,寫一個包二奶的“魯教授”之類,那不知會有多少文化鬥士攘臂而起,不把他剮了才怪。因為“捍衛魯迅”現在已是很多人頭頂的光環,那“正義”恐怕是有功利的考慮在內。而賈先生同樣是文化巨人,他的名字一再受到侮弄,文化界方面卻很平淡。兩相對比,實在令人心寒!

    當年寫信給報紙時,我還不免有些義憤。而現在,多少知道了文壇上的一些貓膩,也只好學學魯迅的隱忍,“連雜感都沒有了”。豎子若此,我輩又能奈何?回望先賢已逝,週口店空留有青山巍巍。只可嘆賈先生一生為科學事業積火傳薪,德高望重,卻料不到他的名字出現頻率最高的一本書,竟是這部勞什子小説《慾望的旗幟》,這不是荒唐太甚了麼!

     《中華讀書報》 2001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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