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讀趙晏彪散文集的過程中想起這個題目的。更確切地説，在看前半部分時這個意思的標題就“蹦”了出來。當然，這並不是説他的散文只有藝術而無其他，而是因為他很重藝術的散文首先給了我突出的印象。
那麼，這突出印象的具體內涵是什麼呢？我認為主要是那詩化的意韻、真正被溶解了的“文化”，震撼心靈的人情味和與之相諧和的優美不俗卻又絕無晦澀的散文語言。
一般説來，晏彪的散文是很抒情的。他的抒情特點多半不是那種黃鍾大呂的激越，而是柔婉中的韌勁，清徐中的強奮，常常透著濃郁的詩化意韻。無論是夕照中的南朝皇陵，還是不忍捨棄而又不能不惜別的故園，抑或是縷縷余緒如見其人的《草原之夜》，都有詩，都是無意成詩而詩意自鑄的真正美文。我記得外國有人説過：無論是什麼形式的作品，凡為上乘者，無不具有詩的內涵（大意如此）。我覺得此説是很有道理的。之所以具備了詩的內涵，關鍵是為文者動了真性情，而且從骨子裏還要具有些詩的稟賦，與之相應的便會訴諸詩化的語言了。
我之言其是真正被溶解了的“文化”，是説他絕不堆砌“文化”，更不賣弄“文化”，而且將久已理解了的文化積累作為必要的因素，歸根結底是溶解于散文的藝術，成為一個渾然一體的東西。譬如他寫《品茗蘇州街》，就融入古代———主要是清代的興衰史和宮廷及民間風習種種，但這些都服從於作者獨有的藝術情調，沒有任何一人一事游離于這種抒情氛圍之外。它顯然有別於目前盛行並被推崇備至的“文化散文”。晏彪在任何場合下都不標榜以“文化散文”，而“文化”自溢矣。縱是一篇短小的《護城河的記憶》，也使古老的護城河水融入了詩的韻味。如此看來，他散文中的“文化”，不是説出來，而是流出來的。相反，我們所見到的某些“文化散文”，卻缺乏應有的藝術品位。這充分説明：不是只要在行文中充塞“文化”，就便有了藝術；其中有的也許能夠唬人，卻不能陶冶人。當我們深感散文發展的趨勢缺少必要的藝術時，我們最需要的恰恰是這種陶冶。
談到人情味，《真水無香》著實使我們欣慰。晏彪的散文幾乎篇篇充滿了人情味。自然，這裡所説的人情味，都是那種向善的、美好的、令人回味而激人熱愛生活的人生真諦。從本書的小集名謂中亦不難看出這種人情味的內涵：“行善若泉”、“我愛如雪”、“大含滄海”等等。從“祖母與茶葉枕頭”到“大院裏的棗樹”乃至寫山水紀勝的“普陀雨中圖”、“雨霽天一閣”，多有濃重的人情在。就連那雨，那雨中搖曳的山草、雨中漂泊的黃狗，也充滿著人情味。關鍵取決於作者眼中的生趣，心中的人情。與此同時，這裡的人情味拒絕邪惡，拒絕偽詐。作者很少正面揭露和鞭撻負面的人和事，但在憶美和揚善的同時，行間自然流露出對與此相反的東西不茍同的鮮明態度。
晏彪散文的語言與上述追求是非常諧和的，簡言之，他鍾愛的是一種藝術的語言。他顯然從中國傳統的美文中吸取了有益的精髓，而又溶化于現代的生活，重新加以提煉，鑄成一種不溫不火、不泥古而又不濫追時尚、深摯有味而又不失生活化的散文語言。我覺得他形成了自己相當穩定的語言風格，卻又不是沒有變化的。他可以有營構《夕照十一陵》的綿密精緻；也不乏如《終身遺憾》那樣頗為生活化的自然對話；還有一些輕舒簡練的小品，寫起來都很得心應手。當然，他的散文語言似乎並不以氣勢恢宏、一瀉千里而見長，但這並不能因此説就缺乏內在的力度。況且，作為一種語言風格的形成，總有其自覺或不自覺的現實性，是不可要求它過於寬泛地承載不同的任務的。
我還想著重強調一下，在時尚散文越來越由作者誇誇其談，越來越趨於信馬由韁地大事鋪陳，晏彪始終看重並恪守散文的藝術品位，這是十分可貴的。散文是要發展，散文的藝術也要發展，但作為傳統散文藝術的精髓始終應視為藝術的規律而存在，決不應因時尚的流行而失去其應有的價值。除此之外，晏彪散文還有其他一些堪可稱道的特點，如其篇幅一般都是相當精短的。也許是我的偏好，我一向認為散文可以有大有小，誰也不能規定究竟應多長多短，但我又覺得還是以精短為最佳。晏彪散文之所以大都不長，並不僅僅是從外在上壓縮篇幅所致，很明顯是因為他的精思別裁的結果。內在精簡行文也不會拉拉雜雜，質地濃密則不會無端抻長。而且，他顯然時時注意到應有的剪裁。仍以此集首篇《夕照十一陵》為例，他敘事、抒情、議事均選取能夠切中本質處用筆，儘量捨棄必要性不大的過程和人多知之的史實。當讚嘆那石碑和石刻等僅存的藝術之後，筆鋒一轉即“別了……”一個跨越即減省了許多篇幅。這可能就是他有別於某些“大散文”在篇幅上不等量的原因之一吧？
那麼，篇幅不那麼“大”，便能因此而斷定它容積就小分量就輕嗎？當然不能。恰恰相反，至少應認為是一種可貴的主見，成功的堅持。我認為。
《北京晚報》1月3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