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愛玲背後  
范若丁

    1943年5月,張愛玲在周瘦鵑主辦的《紫羅蘭》雜表上發表處女作——《沉香屑第一爐香》,一舉成名。幾十年後,女作家于青為她獻上了《最後一爐香》(花城出版社2002年1月出版),以安亡靈。這最後一爐香,不僅記述敷陳了這位天才奇女之死,同時極盡筆力演繹了張愛玲的生命故事。

    于青是位才女。一位才女作家如此演繹另一位才女作家的人生與作品,我甚少見,演繹得奇妙而精彩者,更為少見。《最後一爐香》一書收輯了小説《繁華世代》、《香港的白流蘇》,傳記文學《最後一爐香》、《天才奇女之死》與《臨水照花》,這些文章大都寫作于十年前,而發表于近年,十年磨一劍,可見於青的認真與執著。

    《繁華世代》:張愛玲姑母與姑父的愛情故事

    《繁華世代》有一個副題————《以張愛玲姑母與姑父的愛情故事為藍本》,可見文中的姑母黃漪紋,就是以張愛玲的姑母張茂淵為模特的。至於姑母與姑父苦戀數十載,直到年過花甲才終成眷屬的這段愛情故事,是否像作者寫得那麼美好,或者比作者寫的更為美好,我們這些非張愛玲研究者

    ,就不得而知了。這篇小説有不少動人之處,特別是寫到姑母黃漪紋與姑父林世恩的晚年結合,筆筆有血有淚又有笑聲。林世恩被當作“裏通外國的叛徒”、“內奸”,從工廠揪出來批鬥打傷之後,黃漪紋往孤苦獨居的林世恩的家裏送雞湯,併為林世恩的傷口洗滌擦藥,兩顆沉默了幾十年的心熱了起

    來:

    世恩將漪紋擁進懷裏,悄悄地説:“等到形勢稍微寬鬆些,我們就結婚吧。”

    漪紋點點頭,突然又以有些調皮的口吻道:“現在也可以啊!”

    小説就是這樣描寫兩位老人的苦楚、堅貞和對生活的勇氣與憧憬的。所以後來林世恩每提到這段姻緣説的那句話:“毛主席是我的媒人!”讀者自然就能充分理解了。這句話不僅是林世恩的黑色幽默,也是一代中國人的黑色幽默!

    《香港的白流蘇》:《傾城之戀》的續集

    張愛玲的小説《傾城之戀》寫沒落世家之女白流蘇與華僑富商之子范柳原在日軍侵佔香港,香港陷於傾城之危時,完成的一段婚戀。結婚啟事在報紙上刊出了,幾經週折,白流蘇成了范柳原名正言順的妻子。范柳原也不再跟她鬧著玩了,他把俏皮話省下來説給旁的女人聽。于青的《香港的白流蘇》就是順著這個脈絡寫下去的。這有點像續寫《紅樓夢》,各有各的寫法,當然對白流蘇的演繹也不能只此一説。在《香港的白流蘇》中,范柳原移情別戀,愛上了上海國際飯店的一個女侍應,同白流蘇離婚之後,到英國不久就被這個上海小姐拋棄了。他在英國又結過兩次婚,一次是與他在同一個學校教書的老師;一次是與帶有非洲血統的英國女孩安吉拉。兩次婚姻失敗後,他藏著對白流蘇的懷念,在一個學校圖書館管理員的位置上,孤獨抑鬱地了結了後半生。被遺棄的白流蘇,憑藉手中一點積蓄和范柳原留給她的部分財産,在齊致遠的幫助下,炒股票、炒房産,由小到大,歪打正著地發了財。她的第三任丈夫就是這個比她小許多歲的齊致遠。齊致遠死後,活到八十多歲的白流蘇,仍然是住在半山卻喜歡帶著女傭小香去到油麻地吃蘿蔔糕聽粵曲的富婆,仍然是過著富足而平凡生活的有張白糯米糰般的臉的上海女人。于青充分調動自己的想像,把張愛玲寫的那個發生在香港淺水灣灰墻下的戀愛故事,一直向前演繹了幾十年,范柳原與白流蘇的結局,似也符合人物命運的發展。因此,讀者不能不再一次為小説主人公唏噓感嘆一番。

    張愛玲後傳

    傳記文學《最後一爐香——張愛玲與賴雅的婚戀》、《天才奇女之死——張愛玲最後的日子》、《臨水照花——張愛玲簡傳》,文如其題,從題目上已可略知文章的內容。這幾篇作品是文學的也是學術的,對了解與研究張愛玲是很有價值的。《最後一爐香》中的香篆是張愛玲與美國作家賴雅點燃的,也是作者于青遙祭那段美好的愛情而為他們點燃的。張愛玲自1956年移居美國之後,一直過著困苦的漂泊不定的生活,從一個文藝營到另一個文藝營,就是在這種帶救助性的文藝營中,她遇到比他年長二十多歲,同樣陷入生活困境中的美國作家賴雅,而後結為夫妻。“貧賤夫妻百事哀”最後是“蠟燭成灰淚始幹”。張愛玲與賴雅寫下的是一個淒苦的愛情故事,這並不像她寫的小説。在《天才奇女之死》中,于青演繹與敷陳了75歲的張愛玲的最後幾天。讓我們在一種冥冥力量的召喚下,在一輪缺了一角的月亮的照耀下,看到了生命的孤獨與生與死的默默無語。作者的描寫,大致符合張愛玲的心境,當然這是誰都無法驗證的事。

    質疑張愛玲:“出名要趁早”旗下的自私與冷漠

    于青對張愛玲愛之深,研究之深,才能寫出上述一篇篇好文章。更難能可貴的是她在《臨水照花————張愛玲簡傳》中,對張愛玲的做人為事,也有批評。但我認為這些批評是不夠的。張愛玲在人性上,藝術上均有嚴重的弱點。可以演繹張愛玲,但也應該實事求是地質疑張愛玲。

    張愛玲自己承認,她是一個自私的女人,自私、冷漠與嚴重的沒落情緒,構成她性格中的負面。她在她那個沒落貴族家庭中沒有享過福,她痛恨那個家庭,但她深深地懷念那個破敗前的“天堂”,精神上依附那個“天堂”。她看盡了沒落家庭的傾軋與陰暗,因此她能正視這個家族中的險惡與赤裸

    裸的利害衝突,但她總在回望家族往昔的顯赫和富足溫馨的貴族生活。她不愛別人,只愛自己,她看到的儘是醜惡,因此,她冷漠向世。與她長期一起生活的姑母,説她是“財迷”;她一生最好的朋友炎櫻,説她“自私”,這些批評想是不妄的。在日本侵佔香港時,她曾到“大學堂臨時醫院”做看護

    ,她在以後寫的文章中,記述過這段生活。在醫院她看到的只是傷員們自憐自愛、偷竊等種種可厭的行為,提到一個重病人,還特別説“病人死亡的時候,看護們都歡欣鼓舞”,全無對這些受難者的同情,更無對日本侵略者的痛恨。

    由於極端的個人主義,張愛玲毫無民族意識。她與鐵桿漢奸胡蘭成的那段婚戀,便是無法抹去的污點。1943年,張愛玲嶄露頭角之時,已引起滯留孤島的進步文化人士的關注。《萬象》主編柯靈、進步文化人士鄭振鐸、傅雷等,曾提醒她在這良莠不齊的環境中,認清是非,不為他人所利用,

    並建議她先將文稿留存,待時局轉變,由開明書店出書。她對這種真誠的關愛,置若罔聞。“出名要趁早呵”,由於急於成名,她與一些政治態度曖昧的刊物接觸頻繁。1943年冬,當“從南京慕名而來的讀者”胡蘭成登門拜訪,她這位時正當紅,孤傲自負,年方23歲的女作家,幾乎是毫不猶豫

    地投入了來訪者的懷抱。她並非不知道胡蘭成是偽政權的宣傳部副部長,是個經常在報紙上舞文弄墨之漢奸文人,並有第二任妻子在身邊,卻依然與胡蘭成卿卿我我,雙雙墜入愛河。像有些一味袒護張愛玲的人那樣,于青在《臨水照花》中,也用“張愛玲是不問政治的,她在很早的時候就認為政治是

    過眼煙雲”,來為張愛玲開脫。政治有不同的層面,有些政治不問也罷,面對國土淪喪,無數同胞家破人亡,民族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就不能不問政治了。

    還原真實的張愛玲

    對張愛玲的藝術才華,應予肯定。張愛玲將西方文學的筆意融進中國古典文學的章法,天衣無縫,如行雲流水,創造了中國當代小説的別一種風格。她在1943年前後寫的那些精緻的妙語如珠的聯想十分豐富的小説,無疑是中國當代小説創作的瑰寶之一,只可惜她的創作旺盛期只有兩三年,寫的又多是對一個沒落家庭的痛惡與悼惜,妯娌鬥法,兒女情長,終未能形成大氣候。

    有人把張愛玲説成“神話”,是“神話”總有虛假的成份,總有破滅的時候。“熱”要冷靜下去,“迷”要清醒起來,還原一個真實的張愛玲,不論是藝術的還是生活的。

    《南方日報》 2002-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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