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與賴雅的婚姻

    文藝營結識賴雅

    1952年張愛玲以完成抗戰時中止的學業為由,申請去了香港。離開內地時,她連自己的弟弟都沒有告知,只是同姑姑告別了一下。從此,她就像一隻孤雁四處漂泊。

    她在香港生活了三年,結識了終身的摯友和相助者宋淇(即詩人林以亮)。她在香港也寫了一些作品,但她的作品在當時吸引力較為有限。她覺得香港似乎已沒有她的前途,於是決定移民美國尋求發展。當時的美國駐香港領事館文化專員理查麥加錫充當了她移民美國的擔保人。1955年秋天的一個傍晚,35歲的她終於去了這個未知的國度。海輪漸漸駛出維多利亞港灣,張愛玲禁不住落下冰冷的淚,她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一條怎樣的路。

    那時,在美國有一個叫文藝營的組織,向一些有才華的藝術家提供免費住宿和創作條件。張愛玲移居美國後,雖然她的小説的英文版已在美國發行,且得到一定的好評,但並沒有給她帶來多大的收益。她開始為自己的生計發愁。1956年2月,她向位於新罕布希爾州的麥克道威爾文藝營寫信請求幫助。這個文藝營是由美國著名作曲家愛德華麥克道威爾的遺孀瑪琳麥克道威爾夫人于1907年創建的。張愛玲很快被允許進入這個文藝營,分到了宿舍,而且有了自己的工作室。

    文藝營裏,每天上午各式各樣的藝術家聚集在一起共進早餐,之後便各自回到工作室專心創作。為了不影響創作的連續性,藝術家們的午餐是從放在工作室門口的籃子裏自由提取的。過了下午四點,是文藝營自由活動的時間,然後共進晚餐。正是在集體活動的時間裏,張愛玲認識了一個叫賴雅的老頭。他們第一次相遇是在3月31日,賴雅了解到這個東方女子來美國的經歷,在他眼裏,張愛玲莊重大方,具有東方女子的美。之後又有了一次小敘,開始時他們常在餐桌旁、走道上對談,半個月後,他們便開始到對方的工作室做客了。張愛玲把自己英文版的小説給賴雅看,賴雅對它讚賞不已。緊接著,他們單獨來往了。他們談論中國的政治、書法,談論文藝創作,彼此好感日益增多。兩個月後,這一對不同國籍的老少作家戀愛了。這時賴雅65歲,張愛玲36歲。

    賴雅是德國移民的後裔,17歲就讀賓州大學文學專業,後入哈佛大學攻讀碩士學位,畢業後在麻省理工大學任教。早在學生時代,賴雅就創作有詩劇上演,且受到廣泛好評。後來他辭去教職成為一名自由撰稿人。賴雅知識淵博,口才出眾,許多美國著名作家都曾是他的好友。但他天生是一個流浪者,不願受家庭的束縛。由於性格差異,他與妻子在1924年協議離婚,他們有一個女兒。賴雅還曾是好萊塢圈子內被導演和製片人非常欣賞的劇作家,他寫的許多劇本都很受歡迎。但是追求享樂的性格淹沒了他的創作才華。1943年賴雅曾摔斷過腿,得過輕度中風。十年後,他又一次中風住院。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他寫的大多數作品沒有出版。或許是為生活所迫,他申請進了麥克道威爾文藝營。

    張愛玲與賴雅的關係發展出乎預料地快。賴雅在麥克道威爾文藝營的期限到了,他又獲准去了紐約州北部的耶多文藝營。張愛玲親自送他到車站,彼此傾訴了感情。儘管張愛玲手頭拮據,臨別時她還是送給賴雅一些錢,使賴雅深受感動。賴雅在耶多經常給張愛玲寫信,他盼望著10月份能重新回到麥克道威爾文藝營。7月5日,他突然收到張愛玲的來信,得知張愛玲已經懷上了他的孩子。他吃驚不小,在慎重地考慮後,當天下午就向張愛玲寄出了一封求婚信。

    懷孕也讓張愛玲感到興奮,由於沒有及時收到賴雅的求婚信,她急匆匆趕到了耶多。兩人在餐館裏共進晚餐,賴雅當面向她求婚,可是他堅持不要這個孩子。第二天,他們又在公園裏討論了婚姻和孩子的問題,還討論了寫作計劃。最後張愛玲還是同意了賴雅的意見,不要這個孩子。賴雅與張愛玲的結合充滿了傳奇色彩。雙方各自情感、生活和經濟上的需要,也許是促成這次婚姻的重要原因。

    揮不去的陰影

    張愛玲與賴雅的婚姻持續了十一年。這些年裏,張愛玲從賴雅那裏得到過愛,在英文寫作方面也得到過賴雅的幫助,享有過一段短暫的清靜而平和的家庭生活。但是年老多病的賴雅也帶給了她心理上和精神上的重負。經濟的窘迫,生活的壓力,更使她增添了憂愁。這些都影響了她的才能的發揮。就在她和賴雅相愛後不久,也就是1956年10月,回到麥克道威爾文藝營的賴雅又中風了。這之後,他的病一直反反覆復。

    1958年賴雅患上了背痛疾病,張愛玲不得不常常給他按摩,放鬆他的背部肌肉。1960年賴雅又患上了腿和腳病。張愛玲出於經濟上的考慮,于1962年隻身到香港尋找創作任務。可是當她途經台北時,又傳來了賴雅中風的消息。為了能及早返回美國,能有錢給賴雅治病,張愛玲不惜損壞自己的身體,在香港夜以繼日地工作。

    1964年的一天,賴雅從華盛頓國會圖書館出來,在街上跌了一跤,斷了股骨。這段時間,賴雅又多次中風,張愛玲不得不趕回美國。為了照顧賴雅,她在自己的起居室裏支起了一張軍用床,一邊寫作,一邊護理。此後的兩年裏,賴雅一直癱瘓在床,張愛玲得不到絲毫的幫助,只能由自己照看他。最後她把賴雅帶到了邁阿密,因為她在邁阿密大學謀到駐校作家的職位。之後她又把賴雅帶到牛津,直到1967年10月8日,送賴雅走完了人生最後的路。

    作品久久無人問津

    在與賴雅共同生活的日子裏,張愛玲的寫作幾乎都是為了錢,以此來維持他們最基本的生活。但是,由於她對美國社會缺乏深入的了解,她很難寫出為美國社會所接受的作品。她對以二三十年代為素材寫出的作品進行修改,可同樣讓美國人難以接受。

    1958年3月,張愛玲把她的中文小説譯成英文寄往紐約一家出版公司,在相約面談時,出版公司退回了這部作品,這使她非常失望。後來她與哥倫比亞廣播公司簽訂了一份合同,同意該公司把她的小説改為廣播劇,雖然得到了一千多美元的稿酬,但一部完整的小説,被弄得面目全非,這同樣令張愛玲非常失望。同年五月,她寄往一家出版社的第二部小説《粉淚》,又被告之不準備採用。這一消息對她是個不小的打擊,她沮喪得病倒在床上,幾天不能起來。

    為了糊口,她不得不為一家香港電影公司寫電影劇本,這些商業作品給她帶來了一定的收入,但並不能給她帶來快樂。一天夜裏,她夢見一位中國作家取得了極大的成就,相比之下,她覺得自己很丟人。夢醒後,她禁不住淚流滿面,向賴雅講述了這件事。1959年,張愛玲把陳紀紜的中文小説《荻村傳》改寫並譯為英文,英文稿送到了紐約的勒德爾那裏,出版商認為,美國人對這類題材極可能不感興趣,張愛玲又大失所望。她又去找另一個代理人,也沒有找到能收買此書的出版商(這部作品後來在宋淇夫婦的支援下,在香港出版)。

    1959年12月,張愛玲收到好朋友炎櫻的來信,説她寫的《北地胭脂》未能被出版商接受。聞此消息,張愛玲又一次黯然流涕,情緒非常低落。在她看來,這一次退稿簡直是對她的一種拋棄。1961年5月26日,她又動筆寫一部新小説,7月18日全部完成,寄往紐約後,還是遭到了退稿。

    這迫使她重新燃起去香港的念頭。1961年10月,她從美國飛到香港呆了五個月,先是為宋淇所在的那家電影公司寫《紅樓夢》電影劇本,如果劇本採用,可得一千六百美元至兩千美元的稿酬。為了能及早返回美國,她每天從上午十點開始,一直工作到淩晨一點,她的眼睛本來就不好,時常出血。而現在辛勞的工作使她的眼疾迅速惡化。她的雙腿因長時間坐著而腫脹。她想去買一雙大一點的鞋子來穿,可又捨不得花錢,只能等到年底大減價時再説。

    《紅樓夢》劇本寫完後,由於宋淇沒有審批權,公司裏的上司又從來沒看過這部古典小説,劇本被擱置在了一邊。張愛玲經濟上陷入了更大的困難,她連買衣服和眼鏡的錢都沒有了。宋淇又讓她寫另一部劇本,稿酬八百美金。她計算著,這筆錢可以供她與賴雅在美國四個月的生活開支,於是欣然答應了。雖然她寫的第三個劇本也獲得通過,但《紅樓夢》劇本仍然杳無音訊。張愛玲徹底絕望了,她把自己關在房子裏,整天不出去。她是到香港尋求新希望的,可如今都成了泡影。

    漂泊無定的生活

    雖説張愛玲自1960年起就已經成了美國永久公民,而且又是公認的中國一流作家,但這一切都改變不了她經濟的窘迫。她始終過著一種居無定所的生活。

    張愛玲到美國後,所謂的家,就是在幾個文藝營裏打轉。1957年4月中旬,他們二度居住的麥克道威爾文藝營的期限又到了,而且已不能再申請新的享有期了。賴雅再次向耶多申請,也遭拒絕。他們只好尋找到一所公寓,房租61美元,不包括電費。這對沒有固定收入的他們來説是一個沉重的經濟負擔。

    張愛玲不適應小鎮鄉下的生活,她習慣大都市的繁華,認為大都市的機遇也比較多。為了減少經濟上的壓力,1958年春,張愛玲又和賴雅一起討論遷居的事。賴雅不願放棄平和寧靜的生活,但為了張愛玲將來的發展,他們一起向亨亭屯哈特福基金會文藝營提出了申請。7月,亨亭屯哈特福寄來了錄取通知書,11月,他們遷居到了那裏。可是在文藝營只住了六個月,又覺得時間長了會遠離生活,他倆又計劃遷到舊金山。

    1959年5月13日,他們坐上朋友為他們送行的小車,經八個小時的路途勞頓,抵達舊金山,選定布希街645號公寓作為棲身之地,賴雅還在附近找了一間小辦公室,每天去那兒寫作。自此,他們倆算是過上了一段正常的家庭生活。張愛玲雖在舊金山定居了,心卻沒有安定下來。1961年夏天,她終於向賴雅提出了去香港發展的計劃。他們倆不得不又一次分手。張愛玲走後,賴雅再次向亨亭屯哈特福文藝營申請位置,遭到回絕後極度失望。幸好他女兒將他接到華盛頓,住進了附近的一所公寓。

    最糟糕的是,1962年香港電懋公司後臺老闆陸運濤因飛機失事喪生,公司失去了經濟靠山,連宋淇也不得不另謀出路。張愛玲失去了來自香港的收入,又一次為經濟所迫。她回到美國後,不得不放棄華盛頓公寓,搬到政府廉價住所———黑人區的肯德基院中去了。英文裏有句諺語:“沒有人是座孤島。”而張愛玲説:“我有時覺得,我是一座島。”她又説:“人生是在追求一種滿足,雖然往往是樂不抵苦的。”或許這就是她對自己人生與婚姻的一種回答,是對她與賴雅的愛所作出的註釋吧。

     摘自《名人傳記》

    

     《文匯報》2001年11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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