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讓我走出婚姻的陰影——訪作家徐坤

    讀過《性情男女》,大概能了解徐坤的一半。她在文字中“慢慢欣賞別人”和“慢慢欣賞自己”,正像一個揮筆塗鴉的孩子,率真的本性表露無疑。你再看她的文字:“只要你滑鼠輕點,到常去的BBS或聊天室裏看一看,或者在你的ICQ網路尋呼機上按一按,那些人們,就會像土地公公似的一股煙兒就從熒屏後邊冒出來,紛紛搖晃著他們的小人頭,或閃爍著他們的網上昵稱,趕來前臺跟你問安。那時你的感覺也真是酷斃了!……至少,你知道在這個茫茫的城市,荒涼的夜,有許多像你一樣的獨行者,正面對機器,艱難跋涉在人生無涯之旅。你忽然就覺得不再孤寂,同行者在人間遍地都是。”活潑、直率、又帶著淡淡的孤獨的痕跡。十年前的徐坤曾有“女王朔”的別稱,其先鋒姿態與女性視角令人耳目一新。如今,她還鋒芒依舊嗎?

    年初再次見到徐坤時,她安靜地坐在那裏,認真地翻閱自己的新作《春天的二十二個夜晚》。幾乎看不出任何變化,雖然經歷一次感情的波折。她把心思全用在寫作上了,她説,這部作品包含了距今10年所有的眼淚和歡笑。

    先談談《春天的二十二個夜晚》好嗎?我想大概很多讀者像我一樣懷著急切的心情期待著這本書。

    這是一個愛情故事,或者説是由愛而生的故事。它發生在北京這個大都市裏,一個女人和三個男人的故事,就是北京滿大街上晃著的看似牛皮哄哄的白領麗人、電視人、新儒商那一群人,他們的內心幸福和不幸。原來我寫的題記是這樣的:“總有一個酒吧裏匯聚著人/總有一個單身女人家裏半敞著門/我們還要婚姻幹什麼?”後來責任編輯也是社長的韓忠良一看,説“我們還要婚姻幹什麼”這句話有導向問題啊!後來才把這句改成現在這樣:“我們的愛情哪去了。”這樣一改,味道稍嫌不足,但也足以説明問題。

    《春》的寫作沉澱了10年是嗎?它的出版,對您來説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兩年來婚姻失意後一直哽咽在我心中的東西,我將它清理了,説出去了。我得救了。不瞞你説,在離婚後最初的日子裏,我曾得過嚴重的抑鬱症,也曾經自殺過,但終於還是活過來了。寫作對我來説是一次真正的療救,徹底地讓我擺脫了過去,擺脫了昨天的陰影。寫作是最好的心理醫生和治療藥物,它讓我終於敢面對現實,面對生活。它給了我戰勝自己的勇氣。當我可以對你將這一切都講出來時,實際上我就已經超脫了。現在我的內心非常恬淡、寧靜,幾乎是沉浸在一種類乎于宗教的情感中。我依然愛這個世界,愛周圍的朋友、師長,也愛我從前的愛人。當初不能原諒的一切,現在都可以原諒了。生活依舊很美好。

    記得您説過這部小説帶有半自傳體的色彩,這與私人化的寫作有什麼區別?

    你説的那個“區別”是什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部書凝結了我的心血,它帶有我的血肉剝離之痛。它是我10年來對北京這個城市的觸摸,它的色彩,肌理,香氣,迷茫,困頓,愛與徬徨,被我的記憶一點一點串聯起來。它一點也不“私人”,而是一代人,或者説一群人的共同體驗和生存遭際,就是那群帶著80年代精神理想和文化資源走進北京、走進90年代的一群年輕人,他們面臨這個巨大的歷史和社會價值觀念轉型時所面臨的困惑,以及向上行走時所付出的精神和肉體代價。

    《春》起印10萬冊,這個數字是否可以認為是出版社以及您本人的信心?

    首先我要感謝春風文藝出版社老總、編輯對我的信任,對我的作品價值的肯定和市場前景的看好。對於一個年輕的、鮮活的生命來講,對於一個以血代墨的寫作者來説,一部沉澱了10年的嘔心瀝血之作,10萬冊不是太多,而是太少。金錢和冊數已經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還活著,我還能寫,還能夠傾訴,能夠自我療救,同時能跟這世界千千萬萬人進行交流,能夠在文字中達到圓滿,能夠在文字中鳳凰涅、脫胎換骨、體會再生,那才是由衷的幸福,和巨大的歡愉。我相信會有一大批有過類似經歷的人會在書中跟我産生共鳴。

    《春》之前,您的文風以辛辣、調侃、幽默著稱,在《春》中,您覺得自己的風格有什麼樣的改變?

    我已經沒有力氣再辛辣、調侃和幽默了。我還原了真實的自我,可能就是我最本真的樣子,低回,婉轉,有時略有些憂鬱和無力,同時又很頑劣,貪玩,有點孩子氣,偶爾有點輕微弱智的傾向(笑)。就像一個母貓,受了傷,躲在窗臺上嗚嗚嗚地哭,把爪子上的鋒芒也收斂回去,光顧著用手背擦眼淚。不過,等傷口舔好了以後,説不定,又一個箭步躥出去,一貓腰,上房了!(笑)

    有人將您的作品稱為“以女性第一人稱敘述的《圍城》”,對這一評價,您作何感想?

    我不敢當。説它是“圍城”,可能僅指是借用“圍城”這一對婚姻的比喻而已。實際上,到了新世紀以後,“圍城”這一意象已經不能很妥貼地概括這時候的婚姻狀況。首先説,已經逐漸沒有了那個“城”。情況太複雜了,在社會學家那裏,光是性取向就可以分出七八種,都可以得到社會的認可,再不是簡單的異性戀和一夫一妻制。男與女每一個個體都可以獨立生存;非婚生子女也享有正常的待遇,那麼,以後“婚姻”的功能還剩下什麼?“婚姻”這個東西以後大概也要重新界定。其次,即便有“城”,現代人也是城裏的人想出來,城外的人不想進去。很痛苦。誰造成的?不知道。總之是我們原有的觀念正一天天地被轟毀。這就是現代性的代價。

    您以女性作家與年輕學者的雙重身份為文壇矚目。某種意義上,我認為您很有優勢,有深厚的文化積澱,會增加作品的厚重感。您覺得呢?

    性別是爹媽給的,這沒辦法。要是在娘胎裏我能自己選擇,我就堅決不當女的。多受多少苦啊!“學者”這個職業教給我思維縝密和心胸開闊。這是職業帶給我的優勢。但是同時也有個短處:對自己寫的東西太清醒了,思維邏輯太過嚴密。有時真想像別的女性作家一樣彪乎乎的,瞪著眼睛瞎寫,寫了半天連自己寫的是什麼都不知道。我總是在沒動手之前就先清楚了選題的意義,然後就一步一步去達到目標,完全是學院裏訓練出來的那一套。我擺脫不了。某些寫作快感,就無形中喪失掉了。可恨!

    可以談談您對於當代作家的關注麼?

    這個……就暫時不談了吧?等我寫論文專門研究到誰的時候再仔細分析。這樣信口説來,挂一漏萬的,招恨呢!

    再談一下您目前的學習狀況好嗎?您在社會科學院現當代文學專業讀博士,到什麼程度了?寫作是否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到學習?

    一切都很正常。今年開始做博士論文。我算是個很刻苦很用功的學生,也是個比較敬業的研究人員。寫作是我的命啊!怎麼能停下來不寫呢?再沒時間也得寫。

    近期讀過什麼好書麼?我採訪了一些評論家,他們對2001年好作品的評價比較集中,您可以順便談談嗎?

    我讀的書跟他們讀的不大一樣,都不在熱點上,讀的是以前的書,不是去年出的。《現代外國文藝理論譯叢》、《德謨克利特的自然哲學和伊壁鳩魯的自然哲學的差別》以及阿特伍德的作品,等等,這些都是我的課業的一部分。

    您的創作,有沒有比較明確的目標?也可回顧一下自己的創作過程,有沒有明顯的階段性分層?

    沒有。我是在寫作中成長的。從二十幾歲到三十幾歲,別人是一歲一歲地長大,我是一篇文章一篇文章地長大,從中能嗅出成長的痕跡。生活給了我什麼刺激,我就會把這種刺激從寫作中交還給生活。年輕時的文章,很幼稚,但有激情,敢衝撞,想當前鋒,想射門,有快感;年老時的文章,技術純熟,但倦怠,圍著球門子轉,兜圈子,看熱鬧,就是不往裏進球,知道射門以後會有危險後果出來。這是一個自然的心理流程,誰也逃脫不了。

    下一步,會有什麼打算嗎?

    重整河山。重建日常生活。

    徐坤獲得很多榮譽,“女性文學成就獎”、首屆“馮牧文學獎”、第二屆“魯迅文學獎”。從她的《白話》、《先鋒》、《熱狗》、《遭遇愛情》到《狗日的足球》、《廚房》等等,她的文字與思想日漸成熟,作品也在逐漸走向闊大與深沉。她的性情,是非常溫和的,她的作品也很抒情,敘事的節奏和她説話的語氣一樣慢悠悠的。她愛喝酒。連她的作品字句間都瀰漫著如酒的醇香;但是,又透著清醒和冷靜。

    《中華讀書報》2002年1月23日

    


會哭的血——讀徐坤《春天的二十二個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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