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哭的血——讀徐坤《春天的二十二個夜晚》

    也許,這是一本遲來的書。某種意義上,徐坤的第一本長篇小説早該在幾年前就問世,的確,環顧四週,似乎找不到另一個十年前已經聲名鵲起,卻一直不曾發表其長篇小説的作家。然而,讀完《春天的二十二個夜晚》以後,我竟生出這樣的感受--不論對徐坤自己還是喜歡她作品的讀者們來説,幾年的延緩與等待,不光值得,也許是必要的。

    我要説,掀開第一頁之前,我是抱著一種習慣性的意識,來接受和面對這部作品。我預期會看到一如既往嬉笑怒罵皆成文章的徐坤,以為這將是那種由王蒙命名的“雖係女流,實屬大侃”的招牌式風格的又一次發揚光大……結果我卻發現,在一位蘊藏著無限可能性的作家面前,上述想像顯得多麼貧瘠和笨拙。

    毋庸置疑,《春天的二十二個夜晚》開啟了徐坤小説寫作的一個新階段。在大約五年的蟄伏和蛻變之後,她離開了《先鋒》,離開了《鳥糞》,也離開了《廚房》。我不使用“告別”的字眼,這裡面沒有轉向抑或自我否定,而是朝前走著與去了;於是離開。而其中真正的動力,我以為不是觀念、精神、性情,主要也不是寫作的技巧或經驗,是生活——血肉的、質感的、硬實的、難以輕謔的生活。

    了解她舊往風格的人,無法不驚詫于《春天的二十二個夜晚》所呈現的非同一般的感性的筆觸:記憶、回想、觸摸、心語、感喟、摹敘……她的小説何曾有過這樣的面貌,何曾有過這樣的寫法?預先作了充分準備的我,振作精神、提心吊膽,小心翼翼地防範著她眾所週知的狡黠、圈套、暗諷甚至苛毒,結果卻沒了著落。個人的機鋒失亡了,代之而來,是柔軟然而骨子裏鋒利無比的生活之流,無聲地、悄然地從時間、空間穿過,從意志、性格、慾望、骨骼、肌肉、毛髮等無形或有形的生命體的存在物中間穿過,宣示著虛惘莫名卻如鐵般堅實的真實。先前的徐坤或許令人難以招架、丟盔棄甲、遮顏而逃,那不過只是一種可憐的自尊心的損失,而在《春天的二十二個夜晚》裏,我感覺到的卻是張皇、無奈、悲涼甚至恐懼,是某個空前強大的巨獸對渺小的個人的擠搡、戲狎和譏笑。

    人們愛戀著,可怎麼樣了呢?

    人們奮鬥著,可怎麼樣了呢?

    人們快樂著,可怎麼樣了呢?

    人們背叛著,可怎麼樣了呢?

    我無意提及《紅樓夢》,卻不能不引用它的四句詩:“無才可去補蒼天,枉入紅塵若許年。此係身前身後事,倩誰記去作奇傳?”引用的意圖,絕非以其穿鑿徐坤的創作動機,只是我自己確確實實生出了類似的感悟。有幾處,讀得心中空蕩蕩,幾至落淚。

    在我,坦白地説,這是讀徐坤小説從不曾有的體驗。都説女性的文學是以血寫就的,這説法置諸徐坤以往的作品,並不妥切——以我看來那時的徐坤主要是以一種智性的光芒耀人眼目——而此刻,在《春天的二十二個夜晚》裏,我才真正看到了她筆尖中流淌出的是血。並且,不是肉身之血,是心田之血。前者,近年不少的女性“作家”已經展示得太多,以致有些污穢,後者卻沒有真正地在中國的文學中灌注。我想,原因也許是她們尚未嘗到心靈流血的滋味,抑或心靈雖然受了傷害卻已無血可淌。眼下,透過《春天的二十二個夜晚》我們終於知道徐坤是嘗到了這個滋味的(其自傳意味十分顯然,而且她本人也未擬掩飾),知道了這幾年她沒有寫小説,原來是捧著受傷的心靈,一個人在那裏舐血自療。説《春天的二十二個夜晚》,是徐坤的杜鵑啼血之作,我以為當不為過。但也不完全如此悲慘。有時我會想到,寫作對於一個真正的好的女性作家,其實有著孕育一樣的功能——流血、創傷、分娩,是傷是痛,卻同時也是生命的轉換和延續。寫出《春天的二十二個夜晚》的徐坤,似乎就經歷了這樣一番歷程:讓心頭傷處的血,流到文字中去了,流到毛榛、陳米松、龐大固埃、汪新荃這些人物身上以及他們的故事中,進而又再鑄了一個藝術的自我。你看它的語言,它的韻質,它的敘述文體,難道不處處有一種新生的氣象?

    

    人民網 2002年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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