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上世紀70年代,從中藥青蒿中成功提取的抗瘧新藥“青蒿素”,一度被有關部門視為我國中醫藥研究的重大科研成果,並榮獲1978年科學大會獎。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青蒿素卻被從中藥隊伍中“清除”出去,隨之進入了西藥的行列。

從青蒿中提取出的青蒿素究竟是中藥還是西藥;單味藥有效成分的提取是否就是中藥的現代化;中醫藥發展向何處去 這一系列問題一直是醫藥界所關心且至今尚未完全取得共識的熱點。為此,我們邀請有關方面的4位專家學者,圍繞此話題發表見解。

特邀嘉賓：

國家中醫藥管理局科技司司長賀興東

中國中醫研究院中藥所研究員岳鳳先

中國中醫研究院中藥所研究員王孝濤

中國科技資訊所研究員賈謙

青蒿素是西藥

記者：要弄清青蒿素提取物是否是中藥，首先應弄清中、西藥（包括天然藥物）的概念，請你們談談它們之間的相互關係及主要區別。

賀興東：中藥是與西藥相對而言的，是人們對我國傳統藥物的總稱。中藥也叫本草，它具有兩個明顯的特點，一、必須在中醫中藥理論指導下用於臨床；二、絕大部分中藥出産于中國,雖然有少部分是進口藥，但也在中醫藥學理論的指導下應用於臨床，所以也被納入中藥的範疇。而青蒿素採用的是西方從植物藥裏分離出治病所需的有效化學成分的方法，不是在中藥理論指導下用於臨床，故不是中藥。

王孝濤：中藥是中藥材、中藥飲片和中藥成方製劑等的統稱。中藥具有藥性（四氣五味）、歸經、功能、主治和配伍（君、臣、佐、使）等，其功能是以中醫術語如解表、溫裏、滋陰、理氣、清熱解毒、活血化瘀等來表述。而天然藥物是用其活性成分，即有效單體化合物，以西醫學理論指導應用於臨床，其功效作用是以現代醫學術語如強心、消炎、解熱、抗菌、抗病毒、抗癌等來表述。故中藥飲片是中醫臨床的處方用藥，而天然藥物（單體化合物）是西醫臨床的處方用藥。再如中醫處方用的黃連其飲片有黃連片（生品）、酒黃連、姜黃連、萸黃連等規格，青蒿的飲片有青蒿（切斷，生品）、鱉血青蒿等規格；而西醫處方用的是麻黃素、黃連素、青蒿素及其衍生物等化學藥品。由此可見，從中藥青蒿裏提取的青蒿素已不再具備中藥飲片的特性，已不能參加中醫復方的組方，而完全具有西藥的特性，所以最終只能歸於西藥範疇。

岳鳳先：中藥是中醫藥學體系提出的一個概念，是中醫藥學理論體系裏藥的總稱。一個藥物必須具備以下三點方為中藥：一是藥物本身性能的表述，如性味、歸經、升降沉浮等。二是藥物的功效用中醫臨床對人體狀況認識的對應術語來表述，如補氣補血、清熱解毒、疏肝理氣等。構成這兩點基本可以叫作單位藥。三是單位藥配合使用，各藥間關係主次有別，即按通稱的“君、臣、佐、使”關係組合，共同構成一個功效整體，施治於人，起到防治疾病的作用。青蒿素因為已不具備中藥的基本內容，不能按照中藥的理論來使用，儘管是從中藥中提取的，也不能稱之為中藥。

賈謙：在我國中長期科技開發規劃的第三稿中，仍然認為青蒿素是中藥，甚至有人提出是中藥現代化的一個典範，也有人認為是與國際接軌的成果。在一些人看來，青蒿素是從中藥青蒿中提取的，就應該是中藥。這種説法是錯誤的。根據中醫理論，能夠辨證使用的才叫中藥。洋地黃是中藥，可是從中提取出的“地高辛”就不是中藥，而是西藥。更典型的就是金雞納霜。金雞納是治瘧疾的中藥，但是從金雞納中提取的金雞納霜，即奎寧，就不是中藥了。

何為中藥現代化

記者：實現中藥現代化已成為中醫藥界響噹噹的一句口號。但對何為中藥現代化卻各有各的説法，例如，有的人認為搞清中藥的有效成分，並進行提取；有的則認為能與世界接軌即是。你們對此有何看法？

賀興東：中藥現代化的概念，應以安全、有效、品質可控，服用方便為內涵，按照中藥自身發展規律，不斷吸納相關學科的方法和手段，以實現上述內涵最大化的目標，在不同階段又有不同的標準。對中藥現代化研究有兩種途徑：一是西方植物藥手段，即從植物藥中尋找治療疾病的有效成分，青蒿素就是採用的這種方法，因已不能在中醫藥學理論指導下用於臨床，所以不是中藥現代化的主流；一是按照中醫藥自身發展規律，以臨床為基礎，從標準化做起，抓系列的技術標準，包括科學的種植、養殖技術，加工、炮製技術，制藥技術，質檢技術。其主體是産業，包括農業産業，工業制藥産業，高新技術産業，抓好這三者的現代化，它們之間是相輔相承，互相依託，同時並舉的。

岳鳳先：不能把對中藥現代化的理解簡單化。我認為，現代化中藥的標誌有兩點，一是仍然具備中藥的基本內容，二是對中藥的基本內容給予現代科學的闡述，包括物質和生物活性兩方面，物質要達到分子水準，生物活性以現代科學的生理生化病理治療為主。例如，清熱解毒的作用是通過影響哪些肌體指標的生理生化水準的改變而達到的。

王孝濤：在對中藥有效成分的提取過程中，因為發生了某些化學反應，該中藥的特性實際上已經發生了改變。換句話説，被提取的成分已經不是原來的藥了，在藥效、功能和使用劑量上都發生了極大的改變，不能再按照原來的方法應用於中醫臨床。所以，中藥有效成分的提取只能説是開發出了一種新藥，而並不等同於中藥的現代化。

發展中醫藥路在何方

記者：中藥的開發研究工作，多年來均按照西方醫學標準和研究方法，既然中、西方醫學是兩個不同的醫學理論體系，由此代彼的做法是否妥當？你們認為，發展中醫藥應該走什麼路子？

王孝濤：中藥現代化應在繼承中醫辨證用藥特色和中藥生産自身發展規律的基礎上，充分利用和借鑒現代科學技術和西方制藥技術的經驗，研究創新。這是一項新的系統工程，應從原料藥做起，要實現中藥材採制、種植、飼養技術、中成藥飲片炮製技術、中藥成方製劑製備技術及中藥産品品質評價的現代化，並與中醫藥理論和中醫臨床研究同步進行。現階段先研究完善中藥（藥材、飲片、成藥）生産品質管理規範來指導生産，並制定出中藥生産技術操作規程，力保中藥産品品質的穩定。中藥現代化應考慮適應中醫辨證用藥的需求，不斷研製開發出高品質、高療效的中藥新藥，使傳統中藥發揚光大，為維護人類生命健康作出新貢獻。

賀興東：中藥現代化必須以臨床為基礎，從臨床出發為臨床服務。不要把中藥現代化完全引導到實驗室研究、動物研究中去。中藥現代化還應抓系列的技術標準，可大量運用現代的自然科學技術，包括科學的種植、養殖技術；加工炮製技術；制藥技術；質檢技術等。中藥現代化必須以中醫現代化（以中醫臨床）為基礎，既是中藥現代化創新的源泉，也是最終要達到的目的，即為臨床服務，否則就會廢醫存藥。因此同時要加強中醫臨床的研究，這也是開拓中醫藥市場的需要。與國際接軌問題，如果用西藥標準，這個軌是不可能接的，因西藥第一車間在工廠，而中藥第一“車間”在農業，不可能有同一標準。西藥、中藥標準唯一在其療效標準上是統一的，因此它們之間接軌只能是在療效上，而不是藥物的品質標準。

賈謙：有人認為，中藥要現代化，必須同國際接軌。這是個錯誤的看法，外國根本沒有中藥，怎麼接軌？從這種錯誤看法延伸出一種現象：大部分人在研究中藥現代化的過程中，都把中藥的西藥化當成研究方向。將其作為個人的研究方向或許沒有錯，可是這嚴重背離了中藥現代化的發展目標。因此，中藥的現代化首先必須保證研究的結果仍然是中藥。

岳鳳先：中醫藥學的現代化，首先要堅持中醫藥特色。其內涵有四點：一是突出的醫藥結合觀，即新的藥物必須能應用到中醫臨床上，不能醫藥分離。二是獨特的繼承性，即具備中藥的基本內涵。三是鮮明的進步性，即可以容納多學科的內容。四是發展前途的廣闊性。（陳光曼 齊芳）

光明日報 2004年9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