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8日，為期9天的聯合國第三屆反種族主義大會在南非德班落下帷幕。由於圍繞著歷史上黑奴貿易以及以色列對巴勒斯坦人施暴這兩大問題，非洲與歐洲國家，美國、以色列、歐盟三方與阿拉伯國家之間出現激烈爭執， 會議比原定計劃推遲一天，並被迫以非正常的手段強行結束各方爭論，通過用語模糊的《德班宣言》和《行動綱領》。德班會議是聯合國歷史上規模最大、爭執最激烈的一次反種族主義大會，其間出現的諸多問題及由此展開的各種爭論集中反映了當代全球化趨勢下諸多日益激化的矛盾。

    （一）南北差距不降反升，發展中國家被迫尋求新的發展途徑

    “黑奴貿易”賠償問題一直是貫穿會議的兩大焦點之一。絕大多數非洲國家要求歐洲國家對其歷史上販賣黑奴的殖民行徑公開道歉並進行賠償。但歐洲除比利時等個別國家外，都認為“販賣黑奴”已是過去三四百年的“老黃歷”，拒不道歉，更不願談賠償問題。從表面上看，非洲和歐洲國家的爭執只是針對歷史的問題，實質上卻是發展中國家謀求發展權，向發達國家討回公道的問題。

    眾所週知，世界經濟的發展具不均衡性，經濟一體化導致全球資源的合理配置和重新分配，但競爭規律只是對強者有利。由於歷史原因，廣大發展中國家在經濟全球化中除少數國家擠入發達國家行列外，大多數面臨更加嚴峻的挑戰。從黑非洲方面看，由於歷史上長期受歐洲殖民者盤剝，獨立後，又因受歷史、宗教和民族問題糾纏，內部戰亂不斷，積弱成貧，經濟形勢每況愈下，特別是在當前國際競爭中處於日益邊緣化狀態。

    目前，在全世界49個最不發達的國家中，非洲佔據34個，外債高達 3500多億美元，難民人數多達600多萬。非洲所面臨的形勢促使非洲國家領導人被迫重新反思，考慮國家的未來發展道路。最近，非洲統一組織在第37屆首腦會議中，宣佈非統向非洲聯盟過渡，並通過“新千年非洲復興計劃”，可以説是向聯合自強方向邁出新的一步。

    非洲國家認識到，非洲要發展，必須對歷史有個交待，特別是作為老殖民者的歐洲更不能置身度外，為此要求歐洲提供經濟援助並減免其債務。但歐洲國家常常口惠無實。鋻於此，廣大非洲國家希望利用反種族大會向歐洲國家施壓，促其採取實際行動。因此，黑奴賠償的背後是國際經濟新秩序的鬥爭。對於這點，南非副總統雅各布祖馬就講得非常明確。在會上，祖馬公開稱歷史上的殖民主義和奴隸貿易是發展中國家，特別是非洲貧困的主要根源，呼籲國際社會儘快建立公正、合理的經濟新秩序，以消除經濟全球化對發展中國家産生的巨大消極影響。

    對於歐洲國家來説，之所以不願進行道歉，主要也是著眼于經濟方面考慮。因為“道歉”會引起“法律後果”，産生“賠償”的承諾問題。經過討價還價，歐洲和非洲國家都做出巨大妥協，歐洲國家表示進行道義的“道歉”，雖離非洲國家的初衷仍非常遙遠，但據悉雙方秘密達成一項協議，歐洲國家 “被迫”答應向非洲和拉美提供“所有”援助。

    （二）美單邊主義進一步膨脹，但日益遭受到多邊力量強烈抵制

    阿拉伯國家堅持將以色列列為搞種族歧視的國家是會議的另一大核心。自去年9月巴以衝突形勢惡化以來近一年中，由於以色列政府頑固堅持“無情報復”政策，致使衝突不斷升級，目前，已有700多人喪生，其中560人是巴勒斯坦人。而就在大會召開前夕的8月27日，以色列國防軍還出動武裝直升機對約旦河西岸巴勒斯坦人住地實施武裝襲擊。因此，在會上，阿拉伯國家抱成一團，以一個聲音説話，指責以色列執行的是種族清洗政策，並得到國際上許多輿論的同情。面對國際社會的壓力，美國仍然採取我行我素的單邊主義政策。先是不滿大會將以色列問題列入議程，僅派一低級別代表團與會，後是在會議進行中，不滿阿拉伯國家提出以色列問題，與以色列雙雙退會。美國的單邊主義行為受到國際社會的強烈指責。

    令人關注的是，美國這次退會是美近來在國際事務中採取一連串單邊主義政策的繼續。小布希上臺8個多月來，單邊主義愈演愈烈。如為發展國家導彈防禦系統，不惜打破全球戰略平衡，聲稱要單方面退出反彈道導彈條約；不顧歐盟國家在內的普遍反對，拒不批准《京都議定書》，甚至謀求單方面退出《全面核禁試條約》，重新進行核子試驗，另外，對《生化武器公約》、《兒童權利公約》、《地雷公約》等國際多邊協定，美國均持否定立場。美國退會後，包括一些美國在內的國際輿論對美行為嗤之以鼻，稱美國就像一個“拿著玩具，受到批評後就哭著離開的小孩”，不配當中東和平的“調停人”。

    美自以為國際事務離開它就不行，它退會後，反種族大會將開不下去，但其所希望的局面並未出現。美國退會後，確實給大會造成很大震動，特別是歐洲單方面承擔來自各方面的壓力，法國在中途也曾一度揚言退出。但總體説來，歐洲最終仍能保持克制，沒有走美以老路，與會各方也從求同存異的大局出發，使大會不致因美離會而流産，最終通過最後宣言和行動綱領。在會議中，儘管各方在許多問題上意見相左，有的甚至嚴重對立，但基本上能一起進行充分、自由地討論和交流，表達反種族主義的共同願望。這些跡象均説明，國際政治民主化趨勢不可逆轉，美單邊主義雖猛烈膨脹，但受到國際多邊力量的強烈抵制，並不是所有問題非美國參加不行。同時也説明，國際事務應是各國共有的事，只有心平氣和、以誠相待、求同存異，才能找到解決問題的合理途徑，任何強權政治、霸道行為均將為人所唾棄。美國民間人士傑克遜在大會新聞中心説，美國不應該退會，而應該在大會上發揮應有的積極作用，退會是自動放棄自己發揮作用的機會。

    （三）全球化導致各國交往更加密切，但各類“種族”問題也更加突出

    隨著全球化的發展，各國之間交往更加頻繁，人員流動更加迅速，網際網路等高新技術的發展又使世界範圍內資訊在瞬間之內迅速傳播。這些都促進了各國間的進一步了解，併為各國的發展提供更多的機會。但另一方面，全球化的負面影響進一步突顯出來，除一些國家經濟發展更加落後外，最明顯的是世界範圍內不同民族和種族、不同宗教信仰、不同文化之間碰撞加劇，舊有的種族衝突未解決，新種族主義不斷冒出。

    目前國際上流行的“文明衝突論”雖有些偏頗，但一定程度上説明瞭當前世界上存在種族與文明衝突問題。如英國白人組織“民族陣線”稱有色人搶走了白人的飯碗，主張將其全部趕出英國；歐美白人不僅歧視土著吉卜賽人和印第安人，而且對新移民採取仇視態度。當前針對外來移民、特別是有色人種的暴力和“妖魔化”歧視事件層出不窮。聯合國人權事務高級專員瑪麗魯濱遜尖銳地指出，環顧四週，種族主義和種族歧視倡狂依舊。而網際網路的發展使種族歧視的空間進一步拓展，有關種族歧視資訊和言論被貼到網上並迅速傳播。最典型的事例是，最近在西方的一個網站中，輸入英文“猴子”一詞，檢索結果卻出現一對黑人夫婦的照片。

    種族歧視氾濫已成為一些地區經濟倒退、社會動蕩的根源，聯合國秘書長安南被迫把開好反種族大會列為近期聯合國三大任務之一（另兩件為阻止非洲動亂和反艾滋病問題）。安南強調，在當今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都不可能超然于種族主義之外，倖免于種族主義的危害，只不過種族主義的表現形式不同、花樣不斷翻新而已。眾所週知，南非曾一度是臭名昭著的種族隔離制度的國家，新南非成立後，南非的社會面貌發生了巨大變化。聯合國反種族大會在南非召開就具有特定含義。從大會議題上看，討論的問題基本上都是圍繞種族主義這一基本內核展開。黑奴賠償是要解決歷史遺留下來的種族歧視問題，而以色列是否為種族主義或實施種族清洗政策則涉及對現實種族主義具體表現的認識問題。除這兩大議題外，大會期間，世界範圍內種族歧視行徑都受到強烈譴責，包括印度“種姓制度”在內的諸多新老種族問題均被提上臺面。

    （四）非政府組織表現活躍，國際行為主體進一步多元化

    本次聯合國反種族大會給人留下的另一種印象便是“太亂”，噪聲太多。具體而言，即每一問題均有來自不同方面的聲音。其主要原因在於參加會議的人員成分太雜、太多。既有官方代表，也有非政府代表；既有有組織的代表團，也有無組織人士。在開會過程中，既有官方會議，也有各非政府組織召開的各種週邊會議。這也表現了當前國際政治中非國家行為主體，特別是非政府組織不斷出現和擴大。

    在聯合國反種族大會中，全世界範圍內的有關非政府組織均派出強大的陣容，共有來自40多個地區近4000多人與會，構成官方之外的第二陣線。這些非政府組織雖不能左右大會的進程，也無力對大會作最終拍板，但其通過散發傳單、發表宣言，對會議的進程和決定起了很大的影響作用。在本屆會議中，儘管官方在最後宣言中並未稱以色列為種族主義者，但非政府組織在其舉行的週邊會議上卻發表強硬宣言，指責以色列犯有種族滅絕罪行，並將其正式提交給大會。

    非政府組織運動的活躍是國際政治多元化的發展産物，成為國家主體之外的新國際行為主體，成為主權國家面臨的一把雙刃劍。一方面，許多國家為更加靈活地處理國際事務，均注重扶持非政府組織的發展，使之成為主權國家權利的衍生物。但另一方面，一些非政府組織往往與政府立場相左，甚至威脅了主權國家的利益。在本次聯合國反種族大會中，一些國家也被非政府組織搞得焦頭爛額。如來自土耳其、印度、墨西哥等的一些土著居民就抱怨其政府對他們的歧視政策。

    另外，在美國稱反種族大會被非洲及阿拉伯國家“劫持”的時候，美國的許多非政府組織卻與美政府唱反調，對美國政策和憲法進行猛烈抨擊。據稱，包括美大赦國際在內的一些非政府組織向非洲國家獻計獻策，積極推動其發起黑奴貿易賠償運動。人權觀察組織還提出一項基於“經濟權”概念的賠償原則。美非政府組織還一致認識到，美國國內不同種族間的統計差別主要是由於種族主義和種族歧視造成的，並指責美政府未保護《人權宣言》中人人享有的“經濟權”，要求美國毫無保留地接受有關國際條約的義務。美國非政府組織的活動使美國的單邊主義政策在受國際社會指責同時，又受到國內的廣泛反對，從而處於四面楚歌狀態。

    當然，不可否認的是，國際反種族主義大會也為極端勢力、醜惡勢力提供滋事場所，如同性戀者就稱反對同性戀也屬於歧視現象。一些國家的分裂勢力、醜惡勢力也乘機鼓噪。這是全球化發展産生的垃圾，並不是主流，但也必須引起重視。

    總體説來，聯合國反種族主義大會是國際經濟一體化、政治多元化的時代體現，其存在的各種矛盾及由此引起的各種爭論均反映了全球化時代所帶來的種種問題。其間有積極的一面，也存在一些消極的東西。然而無論如何，社會進步、全人類走向和諧是大勢所趨。正因此，大會在爭爭吵吵之中，最後仍通過了宣言和行動綱領，與會代表一致表示要採取一切措施消滅種族歧視行為，從而為國際反種族主義掀開了新的一頁。

     《北京青年報》2001年9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