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四五個月，山西平遙的侯永太碰到了前所未遇的工作難題。自從去年10月1日新的《婚姻登記條例》公佈實施以來，強制婚檢被取消，而代之以自願婚檢，縣裏的婚檢率一下從90%跌到了近乎于零。作為平遙縣計劃生育婦幼保健服務中心主任，侯永太為此沒少傷神，絞盡腦汁進行宣傳動員，卻收效甚微。

降價！為了提高婚檢率，侯永太決定再出一招，婚檢收費“大跳水”，降到只有過去的一半左右。然而，婚檢科依舊門可羅雀。

有關資料顯示，我國每年實際發生的出生缺陷兒至少有80萬至100萬，即每30秒至40秒鐘就有一個新生缺陷兒降生。人口出生缺陷率全球範圍內中國最高，而山西又居中國之首。國家人口與計劃生育委員會于2001年開始實施了一項“人口出生缺陷干預工程”，山西平遙、和順、中陽和平定四縣市成為首批試點縣，對於出生缺陷高發人群進行孕前、孕後和出生後的三級干預。

然而，婚檢率的驟跌，令“人口出生缺陷干預工程”的第一道關口，出現了嚴重的危機。

■“人口出生缺陷干預工程”遭遇“零婚檢”困惑

在我國“人口出生缺陷干預工程”試點縣之一的山西平遙，今年以來僅有兩三對新人在宣傳動員之下做了婚檢，並且他們選擇的檢查項目只有B型肝炎表面抗體這一項。

“為了加強婚前教育，提高婚檢率，現在辦理結婚登記的辦公場所都搬到我們單位來了。”平遙計劃生育婦幼保健服務中心主任侯永太苦笑著説。

平遙縣的結婚登記點原來都設在各鄉鎮，從今年1月1日起，各鄉鎮取消了辦理點而統一歸到縣裏。平遙縣民政局把婚姻登記辦公室搬到了婚檢所在地，可見其良苦用心。

侯永太説，在新人登記之前，他們先是免費提供教育錄影，再請專業人員講解，努力動員新人進行婚前醫學檢查；有人嫌查所有項目太麻煩，於是他們推出了“婚檢套餐”，現在是查多項可以，查一項兩項也行；有人認為婚檢費用太高，於是他們推出大幅優惠，降價幅度在百分之五六十左右，原來一對新人108元的全套婚檢費用，降到了現在的60元左右。

“即便如此，願意做婚檢的人還是很少，我們也不能強求。”侯永太無奈地説。

■尷尬現實：現實婚檢率驟跌部分地區逼近零水準

侯永太的煩惱，也正是相當多的基層婦幼保健工作者現在不得不面對的煩惱。婚檢率驟減的情況，在全國各地十分普遍。在廣州，去年國慶“黃金周”結婚的3149對新人沒有一對自願婚檢；在武漢，因無人到府婚檢，負責婚檢的醫生得到了自1986年武漢市開始實行強制婚檢以來的頭一回國慶休假；在南京，一些區縣婦保所的專職婚檢醫生由於“生意清淡”，不得不開始轉行。

在2001年至2010年的中國婦女發展綱要和中國兒童發展綱要中，都規定到2010年婚前醫學檢查率城市達到80%，農村達到50%。經多年努力，去年全國的婚前醫學檢查率已達到68%左右。其中，北京、上海、浙江、遼寧等地的婚檢率達90%以上；山東、天津、福建、河北等地的婚檢率也都在80%以上。

不過，這些多年努力得來的數字眼下已經所剩無幾。

在新《婚姻登記條例》生效之後，北京市婦女兒童工作委員會辦公室曾在本市23家醫院內對去年10月份當月婚檢人數做了一份調查，發現在此期間的婚檢人數還不到前一年同期的1/10。

在上海，去年10月份的自願婚檢率僅在1.69%左右。

廣東省去年國慶節期間結婚的16374對新人，只有114對新人自願婚檢，比例低至7‰，其中廣州市的3149對新人沒有一對自願婚檢。

河南省衛生與民政部門的統計顯示，去年“十一”黃金周的7天內河南結婚人數達到579782對。但全省婚檢率卻陡然下跌到每個城市平均婚檢人數不到4對，農村地區不少縣鄉為零。

在今年3月5日舉行的“廣西婦女健康與發展問題研討議事會”上，廣西衛生廳副廳長譚明傑説，自強制婚檢變為自願婚檢後，該區婚檢已逼近零水準。與此同時，新生兒缺陷發生率呈上升趨勢。

令侯永太這樣的基層工作人員想不通的，還有法律層面的另一層尷尬。“母嬰保健法規定要做婚檢，而新的婚姻登記條例卻説婚檢不是非做不可，這法律法規之間不就衝突了麼？”

北京市人大代表吳秀萍在今年北京市“兩會”上提出，有關婚檢問題的法律法規，之間不協調一致的地方亟待修改統一。

■緣起背景：以自願婚檢代替強制婚檢

新《婚姻登記條例》，因其體現出對公民意願和個人隱私充分尊重的人本精神，各方輿論好評不絕。其中“以自願婚檢代替強制婚檢”一條，反響尤其強烈。

贊成自願婚檢者列舉了很多理由：強制婚檢已經演變為“走過場”，而且還給新人帶來了一定的經濟負擔；婚姻自由本是天賦人權，但婚檢等前置程式難倒了不少人；婚檢由“必選”變成“自選”，説明隨著社會經濟的不斷發展，公民正在擁有越來越大的選擇空間；現在情侶不少都有婚前性行為，婚檢已名存實亡；健康狀況、生理特點屬於個人隱私，大多數人不希望被人知道……

資料顯示，在我國，強制婚檢源於1986年。當時，衛生部和民政部共同下發了《關於婚前健康檢查問題的通知》，對婚前健康檢查問題做出了具體規定，從此開始執行強制婚前醫學檢查制度。

1994年頒布的《婚姻登記管理條例》，第一次把婚檢制度寫入法規。1995年6月1日起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母嬰保健法》，以立法的形式明確規定了婚前保健，進一步強化了婚檢制度。

民政部有關負責人對1994年舊條例的評價是，“該條例對規範婚姻登記工作、保護婚姻當事人的合法權益發揮了積極作用。但是，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尤其是2001年婚姻法的修改，《婚姻登記管理條例》已經不能完全適應新形勢的需要。”

關於婚前醫學檢查由“強制”改“自願”的原因，民政部的解釋説：在婚檢制度實施過程中，由於婚姻法規定的“醫學上認為不應當結婚的疾病”一直未能明確，這就帶來兩方面的問題。一是婚姻登記機關根據婚檢機構出具的檢查結果無法認定當事人是否患有不應當結婚的疾病，是否可以辦理登記；二是由於檢查沒有針對性，這就造成婚檢中存在檢查項目多、收費高等問題，群眾反映強烈。

新修訂的條例沒有要求申請結婚登記的當事人提交婚前醫學檢查證明。民政部的官員表示，如果結婚當事人從雙方健康的角度考慮，可以自願到醫院檢查身體。

■質疑聲音：婚檢存在的問題不在於制度本身而在於執行

與此同時，懷疑與反對“取消強制婚檢”的聲音也始終沒有斷過。廈門大學婚姻法專家蔣月教授的一句話很能代表此類觀點：“目前婚檢中存在的問題並不在於婚檢制度本身，而是在於這一制度沒能很好地執行。”

這類觀點認為，像婚檢亂收費、流於形式以及某些醫生無視患者隱私的現象，並非婚檢制度造成。應責成有關部門採取有力措施改進，而不是回避甚至推卸責任。假如因為不規範現象的存在，便取消關於婚檢的規定，無異於因噎廢食。

相對於婚檢的選擇權，一些人更重視雙方的知情權。這種觀點認為，如果婚檢結果出了問題，婚姻登記部門就不頒發結婚登記證書，這等於給了雙方一個知情權。如果沒有了婚姻登記部門的把關，自行進行婚檢，那麼其中一方有可能對病情隱瞞。

還有不少醫學專家在媒體上呼籲，婚檢是提高生活品質和出生人口素質、阻斷疾病的屏障之一。婚前檢查可以發現遺傳病和遺傳缺陷方面的問題，對受檢查者可以根據遺傳學材料加以分析指導，這是優生的第一步；還可以發現一些不宜結婚的疾病，有利於男女雙方及後代的身心健康；對檢查發現的某些疾病，可以及時地處理和治療，避免婚後的麻煩。

全國人大代表、中華全國律師協會副會長陳舒在向本次全國人代會提交的建議中指出，衛生部門要規範工作，做實婚檢的每一個環節。“對婚檢的項目、範圍、內容、對象等也要明確和公佈。”“讓公眾知情，把不應當結婚、因重大傳染性不適宜結婚或對健康配偶要特別保護的疾病，以及有重大遺傳傾向的遺傳疾病向社會公佈並大力宣傳。”

■症狀析因：年輕人回避婚檢的八大理由

婚前的醫學檢查一旦不再強制，婚檢率的下降為何如此令人措手不及？在年輕人聚集而又可以直接表達個人思想的各大網站論壇上，或許可以梳理出一些線索。

理由一：為了體現相互信任。“我們認識都快七年了，我了解他就像了解我自己。試問如果在婚檢中查出對方有病，你的選擇將是什麼？離開他(她)嗎？誰能一生無病？如果在婚後又得了此病，是否選擇離婚？婚姻應該有起碼的信任。”

理由二：不願花費時間。“現在兩人每天東奔西走地忙著籌備婚禮的事，眼看婚期迫近，如今兩個人連湊到一起都難，哪還能騰出一整天時間去做婚檢？”

理由三：認為婚檢費用過高。“幹嗎把錢花在這個可有可無的婚檢上？尤其對於生活在偏遠郊區或者山區裏的農民來講，100多元的婚檢費用也是一筆不小的支出。”

理由四：認為婚檢沒效果。“我有朋友以前做過婚檢，都是收了錢，走個過場，醫院哪有那麼認真？報紙上不是還報道有人因為婚檢沒檢出對方有精神病而起訴醫院嗎？”

理由五：認為沒必要在結婚前考慮生育的事。“現在誰一結婚就急著要孩子呀。孩子對每個人都是重要的，等到要孩子時進行産檢，不是一樣嗎？”

理由六：認為單位體檢可以替代婚檢。“我們倆的單位年年都要組織體檢，剛查完，身體都不錯，何必還要再檢查一次。”

理由七：對婚檢過程恐懼。“聽説婚檢有些項目很不舒服，特別是婦科檢查。讓別人擺弄你的身體隱秘處，感覺太彆扭了。”

理由八：不想暴露隱私。“有的醫生素質太不讓人放心，説話總愛大聲嚷嚷，你有什麼病，全樓道的人都聽見了。”

■概念誤區：取消強制婚檢不等於取消婚檢

廣州市人口與計生局宣教處處長段建華在接受當地媒體採訪時，分析了一些人特別是初婚人群排斥婚檢的誤區。他説，很多人排斥婚檢，主要是片面理解婚檢就是“檢查處女”、“侵犯隱私”等，認為有辱人格，其實婚檢的意義遠不止於此。

近日，衛生部新聞發言人毛群安就婚檢意義回答了中央電視臺記者的提問，他説：“婚前醫學檢查是提高出生人口素質、降低出生缺陷和殘疾的一道重要防線。婚檢為保護當事人健康和後代健康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取消強制婚檢，並不是説取消婚檢。”山西平遙計劃生育婦幼保健服務中心主任侯永太説，“我們不遺餘力地宣傳，就是要告訴大家，婚檢對於預防缺陷兒出生相當必要。”

每年我國婚前檢查的男女青年中可發現近3%的人患有性病、肝炎、嚴重遺傳病等各種疾病。2000年到2002年我國婚檢的疾病檢出率分別是8.1%、9.1%和9.29%。主要是以生殖系統和傳染性疾病為主，性傳播疾病檢出率逐年上升。

為引起人們對於婚檢必要性的重視，《魯中晨報》刊登了一位母親對自己逃避婚檢的懺悔：

“我們結婚登記前，剛好單位組織外出旅遊，為圖省事，我們托熟人從醫院弄了份婚檢合格證明，領結婚證第二天就高高興興地度‘蜜月’去了。

“1993年10月，兒子出生了，一雙大眼睛很招人喜歡。到了他快上幼兒園的時候，我們發現他發育得特別緩慢：別的3歲小男孩體重普遍都有25斤左右，但他卻連20斤都不到，而且我和丈夫的長相都比較端莊，可兒子鼻梁很扁，兩眼之間的距離卻特別寬，顴骨很突出。到醫院一查，結果兒子是重型地中海貧血症。

“當時我整個人都暈了，醫生給我和丈夫做了檢查，才知道我們都是地中海貧血基因的攜帶者。醫生説這是一種染色體遺傳疾病，如果婚檢時做血液篩查，懷孕後做治療性人工流産，完全可以避免兒子的出生缺陷……

“今年6月13日，我最擔心的那一刻終於還是無可避免地到來了：孩子由於血色素下降，肝脾進行性腫大無法正常代謝，引發嚴重貧血、器官衰竭。全家22萬元的積蓄也只挽留了兒子不到9年的生命。如果那時候不是圖省事而是去做了婚檢，結果一定比現在好得多。當年我們只是省了一天的時間，可後來卻為此付出近10年的辛勞和痛失兒子的無盡煎熬。”

■難題試解：婚檢福利化能否提高婚檢率

伴隨著新《婚姻登記條例》的醞釀、出臺和實施的整個過程，有關是否應該強制婚檢的話題一直爭論不休。今年全國“兩會”期間，有多位全國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提交建議，有的希望倡導婚檢，給予婚檢者補貼；有的認為應該恢復強制婚檢，為降低人口出生缺陷比例，把好“第一道關”。

從目前在媒體和網際網路上發表的各式言論分析，如果將“是否應強制婚檢”之爭，化為“是否應倡導婚檢”的問題，相信處於論辯雙方的輿論，將會達成相當程度的共識。

北京市人大代表吳秀萍代表在今年的北京市“兩會”上提出一些相當具有建設性的意見。她説，在解決各部法規之間的一致性問題的同時，要加大宣傳力度，讓公眾了解到，婚檢不僅是對自己和家庭負責，也是對社會負責，增強人們婚檢的自覺性；對於什麼樣的疾病不適宜婚育，有關機構也應該列表公佈，廣而告之。另外，考慮到一些家庭的實際困難，建議醫療機構取消婚檢收費，把它作為公益性措施推出，以提高婚檢率。

將婚檢福利化，免費向公眾提供，這一觀點得到相當一部分人的認同。有媒體評論説：既然是從母嬰保健和下一代人口素質的角度考慮婚檢的必要性，那麼，取消婚檢的收費如何？讓婚檢變成一種權利、一種福利、一種單純的保障母嬰健康的手段，而非強制性的應盡之責。

這種想法並非無先例可循。在中國，同樣是保障兒童健康和人口素質的兒童免疫制度，已使兒童的計劃免疫接種率達到90%以上；這項制度的順利實施，並不在於人們免疫觀念的迅速增強，而在於基本實施免費服務。

一直在做基層婦幼保健工作的侯永太認為免費婚檢是個好主意，不過一定要得到各級財政的支援。“光靠一般縣以下的財政是有困難的。像現在計劃生育的一些免費服務，經費來源是三三四制：省裏三，地區三，縣裏四。如果財政上能夠保證到位，對於倡導婚檢是相當有利的。”

全國人大代表、遼寧省婦聯主席高鵬在今年全國人代會上提交的一份建議中提出，國家應該對結婚雙方進行婚檢補貼，以提高新婚夫婦的婚檢率。因為，新生嬰兒的健康不僅是一個家庭的事情，更關係到一個國家未來的民族素質。

■資料連結

■婚前醫學檢查，是對準備結婚的男女雙方可能患有的、影響結婚和生育的疾病進行的醫學檢查。檢查的主要疾病包括：嚴重的遺傳性疾病、指定的傳染病、有關的神經疾病和其他與婚育有關的疾病。

婚前醫學檢查的重要項目有：透視，血、尿常規化驗，梅毒篩查，男女內外科檢查。基本項目的檢查費用，全國最高為252.8元，最低為42.5元。北京市婚檢的平均費用為80元左右。

■二月二十五日，杭州市上城區婦幼保健院的婚檢處和以往一樣，顯得冷冷清清。整整一天，沒有一對新人來到該院進行婚檢 。

《北京青年報》   2004年3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