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蒂普的臉和頭皮曾經在一次意外中被切草機撕掉，

再植手術又讓她的皮膚復原。

美國姑娘傑奎琳有可能成為世界上第一個做異體臉移植的人。科學家在志願捐獻者的遺體上做了許多換臉試驗，結果表明，移植後的臉既不像供者，也不像受者，而是不易於辨認的“第三者”。

兩個不幸女孩的故事

1994年8月的一個傍晚，印度北部旁遮普省9歲的農家姑娘桑蒂普割草回來，當她在自家的場院上漫不經心地把草送進切草機，為水牛準備飼料的時候，災難從天而降：桑蒂普披散著的長髮被快速轉動的皮帶絞住，在失去平衡的瞬間，她的頭被帶入切草機，剎那間，桑蒂普的脖子以上、整個臉和頭部的皮膚被完全撕了下來。

“聽到慘叫聲，我急忙跑了出來，那情形讓我差點暈了過去，”桑蒂普的母親回憶説，“孩子的臉皮一下子整個就沒了。”

在機動三輪車上，經過三個半小時的顛簸，家人把桑蒂普送到了位於盧迪亞納市的基督教醫學院附屬醫院。一路上，家人的心裏充滿了驚慌和絕望，而桑蒂普那被撕下來的臉和頭皮，就裝在母親拎著的塑膠袋裏。

那天在急診室值班的，是顯微外科專家托馬斯醫生。看到桑蒂普如此大範圍的頭面部皮膚撕脫，托馬斯也非常吃驚。經過短暫的思考，他作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把塑膠袋裏的臉皮和頭皮重新完整地復原到原來的部位。於是，托馬斯領導的手術小組對傷者頭面部複雜的血管和神經，做了極其精細的顯微外科吻合。最終，桑蒂普臉上復原的皮膚成活了，三年以後，她的頭髮還長了出來。

托馬斯醫生所做的這次手術，被認為是世界上有報道的第一例全頭面部皮膚再植術。今天，桑蒂普正期待著再一次踏進醫院，因為不久的將來，她自己也將成為一名護士。

另一個更為不幸的女孩傑奎琳生活在美國，她是1999年在自己20歲時，因嚴重燒傷而失去臉部皮膚的。

在那次因朋友酒後駕車而導致的車禍中，傑奎琳全身燒傷面積達60%，其中臉部皮膚嚴重損壞，她不僅失去了耳朵和鼻子，眼睛也幾近失明。迄今為止，傑奎琳已經接受了50次以上的手術，在醫學界看來，她能夠活下來，本身就是一個奇跡。

傑奎琳不像桑蒂普那樣，擁有不幸之中的萬幸，她的情況更糟，沒有自己的皮膚可供再植。然而，在桑蒂普之後，全世界已經有多例全臉皮膚再植成功的報道。於是，一些整形外科醫生大膽地提出，為什麼不能在再植的基礎上更進一步，從新鮮的屍體上取一張完整的臉，移植給那些被嚴重毀容的人？

據5月29日出版的《新科學家》雜誌報道，美國肯塔基州路易斯維爾大學的一個外科醫療小組已經正式申請開展換臉手術，他們把一份長達30頁的報告遞交給了這個大學的倫理委員會和學術機構。這裡的整形外科專家稱，一旦這個報告得到批准，他們就將著手尋找合適的接受換臉的人(受者)和願意死後捐獻“臉皮”的人(供者)。據説，世界上第一例換臉術在年內就有可能得以實施。

美國電視頻道《發現》在最近的報道中説，傑奎琳可能會被選中接受這個前所未有的換臉手術。

五年準備，首例換臉能否獲准？

開展換臉術的計劃，是以巴克爾博士為首的路易斯維爾大學整形外科在1999年開始制定的。他們在臨床工作中發現，那些因燒傷、癌症、槍傷、狗咬傷而被嚴重毀容者，往往需要接受多次整形手術，經過傳統的自體植皮(取患者本人身體其他部位的皮膚覆蓋在面部損傷處)治療後，患者面部的外觀和功能仍然不能得到理想的恢復。於是，醫生們開始研究異體臉移植的可行性和有關技術問題。

這些換臉手術的模式圖所表示的是，B的皮膚和皮下脂肪被剝離下來，覆蓋在A的頭骨結構的表面。

異體移植首先需要解決的是抗排斥反應的問題。對此，巴克爾博士稱，他們在豬身上做了一系列的實驗，尤其是在借鑒了近年來異體手移植成功的經驗後，他們設計了抗排斥反應的雞尾酒療法，術後讓受者聯合服用三種抑制免疫的藥物，相信便可以較好地解決排斥問題。當然，這些藥必須終生服用。

實際上，對於換臉術，人們最為關心的還是，當層層包紮的紗布取開的一剎那，呈現出來將是誰的面孔？是供者的，還是受者的？

雖然在吳宇森導演的好萊塢電影《變臉》中，兩位主人公換了臉之後就完全變成了對方的模樣，但是就醫學上真正的換臉手術而言，實際的效果顯然不會這麼有戲劇性。因為，決定人的容貌的因素，除了皮膚和軟組織以外，深部的骨骼結構、肌肉運動等也很重要。儘管如此，路易斯維爾大學的醫生們對此還是不敢掉以輕心。他們在志願捐獻者的遺體上做了許多換臉的試驗，結果表明：移植後的臉既不像供者，也不像受者，而是一個不容易被辨認出來的“第三者”。因此，人們完全不必擔心換臉手術後，會因“新的”臉像死者而引發倫理方面的問題。

為了進一步驗證換臉之後的效果，醫生們還利用標準的3D動畫解剖模型進行對比、觀察，在這種模擬的“換臉”試驗中，活人的臉的數位掃描圖形被“移植”到模擬的“受者”頭上，結果發現，“手術”後“受者”的臉只有嘴等部位的特徵像“捐獻”者，而總體上還是擁有自己獨特的特徵。醫療小組表示，這種動畫模擬手段在今後實際開展手術時，也將被用於選擇手術的對象和合適的供者。

另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是，換臉之後能否保證受者面部表情、運動和感覺的正常。對於這一問題，醫療小組的醫生好像也沒有十足的把握。他們解釋説，任何移植過的臉都不可能完全恢復正常的功能，他們希望移植後神經的功能可以恢復50%左右。

然而，巴克爾博士本人倒是信心十足，他認為，與印度姑娘桑蒂普當時的情形相比，換臉在顯微外科方面的效果會更優。因為從死者臉上取皮的過程中，要經過徹底的清潔消毒，獲得的皮片規則、整齊，所以手術中血管和神經吻合的品質會更好，受者術後面部功能的恢復也應該好于桑蒂普這樣再植的患者。

根據醫療小組設計的手術程式，在取皮的過程中，醫生將從一個腦死亡的捐獻者身上取下他整個臉部的皮膚，範圍包括從髮際線到兩邊太陽穴，繞雙側耳前，一直到下巴，這其中還要包括捐獻者的鼻子、嘴唇、眉毛和眼皮。為了保證良好的血液供應，切下的皮膚應該包括皮下脂肪和動靜脈血管。根據受者面部傷害的程度，還可能需要取下鼻軟骨、一些肌肉和神經組織。據估計，光取皮的過程就將長達10到12個小時，而整個換臉手術可能花費24小時才能完成。

儘管換臉手術的方案聽起來已經夠完善了，但路易斯維爾大學的學術機構能否批准這項手術，迄今還是個未知數。

三個小組“備戰”，手術引發巨大爭議

整形外科專家約翰·巴克爾承認換臉術的風險，但也認為冒險是有價值的。

實際上，巴克爾博士並非挑起換臉大戰的第一人。早在2002年11月，倫敦皇家自由醫院的醫生巴特勒就在英國整形外科年會上，宣佈將在6到9個月之內開展換臉手術。巴特勒的這個換臉計劃當即引起巨大的爭議。

今年2月，英格蘭皇家外科學院一個由7名專家組成的專門工作組，在《移植》雜誌上發表了對換臉手術的評估報告，報告從技術、倫理、法律、心理等幾個方面對換臉術進行了詳盡的分析，得出結論：在現階段各種條件不成熟的情況下，進行換臉手術是不明智和不負責任的。

近幾個月以來，曾因對換臉術大膽發表意見而引起廣泛注意的巴特勒開始出言謹慎。他對《新科學家》雜誌記者表示，抗排斥藥物的副作用很嚴重，而且並非總是有效，患者冒這樣大的風險值得嗎？巴特勒表示，自己將繼續就有關問題進行深入的研究。他沒有再提到換臉手術的日程問題。

另一方面，法國巴黎的一個手術小組也曾經因進行換臉手術的準備工作而引起注意。然而最近，這個小組的核心人物蘭蒂裏醫生已經表示，他們決定先開展臉部部分皮膚的異體移植，作為對全臉移植手術的前期探索。

從目前情況來看，換臉術引起廣泛爭議的原因主要不是在外科技術的範疇內。有多位整形外科專家向記者表示，換臉的手術操作都是較高級的專科醫生能夠掌握的技術。換臉術受到質疑的焦點問題在於它在排斥反應和倫理方面的風險性。

據介紹，雖然內臟器官(如腎、肝、心)移植的排斥反應已經通過免疫抑制藥物的使用得以較好的解決，但由於皮膚對“異己”組織排斥的程度(醫學上稱為抗原性)更強烈，所以抗排斥問題的解決是換臉術成敗的關鍵因素。許多專家不認為這是一個已經解決了的問題。

儘管巴克爾博士宣稱他們已經找到有效的辦法來控制換臉者的排斥反應，但仍有人對此質疑：第一，即使使用最新的抗排斥藥物，腎臟移植患者術後的平均存活期還不足10年，皮膚移植絕對不會比這更好；第二，抗排斥藥物降低全身免疫力，能夠帶來嚴重的副作用，比如感染、惡性腫瘤、糖尿病等；第三，抗排斥藥物費用昂貴，每年需要數萬美元的藥費。

也有人指出，一旦換臉手術失敗，所帶來的後果將比腎臟移植和手移植更為嚴峻。因為後者的治療過程是可逆的，比如，不論手術本身或者是抗排斥藥物治療失敗，都可以通過切除移植物來避免造成致命的後果。而換臉術如果出現類似的情況則很難補救，所能採取的措施也只有重新“扒下臉皮”，考慮用患者身體其他部位的皮膚進行自體植皮。換臉術在以上任何一個方面如果導致失敗，都會給患者帶來災難性的後果。而換臉本身對患者身心狀況的積極意義則並不那麼確定。

質疑者指出，內臟移植手術往往是出於救命的需要而不得不做的，全臉移植並非非做不可的治療，那麼，讓患者冒以上這些風險值得嗎？這正是人們對換臉術在倫理學上最根本的疑慮。當然，手術對供者家屬心理等方面所帶來的影響，也在倫理學探討的範圍之內。

就連在法國主持換臉術準備工作的蘭蒂裏醫生也承認，這些帶有很大不確定性的問題，本應該在作首次的嘗試之前，而不是之後展開爭論。

路易斯維爾大學的醫療小組現在正等待著相關委員會審批的結果。醫生們認為，不論什麼時候得到放行的綠燈，他們的成敗關鍵就在於能否選擇最適合做換臉的病人，這樣的病人很難找到。巴克爾對《新科學家》雜誌説，只有選擇那種臉部損傷非常非常嚴重的人，這樣才能讓他受益的機會大於所冒的風險。而且，這個人要能夠面對強大的社會壓力，無論如何，第一個換臉的人肯定逃脫不了媒體的包圍。

巴克爾只期待一次有意義的嘗試。他説，他不喜歡喋喋不休的爭論。

相關：國內與換臉最接近的手術

就在國外3家醫療機構近年來對換臉手術躍躍欲試，並引起廣泛爭議的時候，中國的醫生已經于2003年9月16日做了一次與所謂的“換臉術”最為接近的手術。《中華整形外科雜誌》2003年第6期對這例手術進行過報道。

一名72歲的女性患者因為患頭頸部巨大惡性黑色素瘤，在腫瘤擴大切除後，又接受了此次異體皮膚移植術，手術範圍包括頭、面頸部(包括雙耳)的巨大區域。這一手術無論是在外科技術，還是在免疫抑制(即抗排斥)方案上，都堪稱是世界首例。手術所採用的良好的組織配型，合理的免疫抑製劑聯合應用方案，有效地預防了移植的超急性和急性排斥反應。可以説，這一手術在技術上對換臉術的實施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在學術上，由南京軍區南京總醫院燒傷整形科施行的這一手術被稱為“同種異體頭皮瓣和面部複合組織移植術”。所謂“複合組織移植”，是相對於器官移植(比如腎、肝、心)來説的，是新型的、非常複雜的移植技術。“同種”是指在人和人之間(而非人和其他物種之間)進行組織器官移植；“異體”是指移植物來自個體以外的(不是自體的)；“複合組織”是帶有神經、血管的非生命性的組織，包括具有結構、功能和外觀的體表和肌肉骨骼組織(比如手、喉)等。而換臉術，正屬於同種異體複合組織移植的範圍。（安然）

《南方週末》2004年7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