獲得偶然機會免費進行十五項整形或美容項目 兩項手術之後卻退出
“人造美女”打造
“我昨天都沒有哭啊。”張瑋一邊辯解，一邊露出頑皮的笑容。
眼前這個身著T恤和牛仔褲的年輕姑娘，五官勻稱，身材苗條，儘管素面朝天，卻難掩青春氣息，尤其是她甜美的笑容，讓人感覺已具“美女”風範。這樣水靈的姑娘有必要做整形手術嗎？很多采訪過她的記者都曾發出過這樣的疑問。這名尚未完全“變身”的“深圳第一人造美女”，目前臉上最明顯的缺憾，就是新發出來的幾簇“探頭探腦”的青春痘。張瑋對此很感苦惱，見面後跟記者簡單打了個招呼，馬上就擰著眉頭向旁邊熟識的醫院工作人員抱怨：為消痘吃的藥鬧得她胃疼，而臉上的痘卻未見好轉。“生活規律和情緒很重要，”醫院的人説。前一天剛和朋友玩了一個通宵的張瑋想了想，趕緊聲明“昨天沒有哭”，以示自己“有進步”。據説，是否選擇繼續整形的巨大壓力，令她在這一段時間裏經常哭鼻子。
醫院工作人員翻出了術前給張瑋拍的照片，張瑋立刻嘟囔起來：“這張照得比本人醜好多。”工作人員則説，張瑋目前只做了割雙眼皮和隆鼻的手術，效果還不是很明顯；而如果接下來的磨顴骨手術能夠完成，她的臉就將會有一個明顯的改變。
説到這句話，張瑋突然不吭氣了，低下了頭。
自“中國第一人造美女”引來萬眾矚目，國內各地紛紛推出本城“第一人造美女”，掀起一波波“造美”風潮。每一波的背後，多是當地某美容整形機構的鉅資和技術支援；而每一波的浪尖，都站著一位千挑萬選出來的“美女胚子”。
張瑋，22歲的湖北姑娘，從1089個應徵者中選拔而出的“深圳第一人造美女”。發起此項評選活動的醫院稱，將免費為她做眼部、鼻子、眉、下頜骨、顴骨、咬肌、面頰墊等部位的手術及局部吸脂、彩光嫩膚、鐳射脫毛等共計十五項整形或美容項目，並有計劃對她進行禮儀等“內在美”培訓，幫助她進入“演藝圈”。
但在做完割雙眼皮和隆鼻這兩項較為簡單的整形手術之後，張瑋卻陷入深深的猶豫之中，接下來的手術計劃被無限期推遲。
為何“造美”
我一直沒把這事當真，就覺得這是一件挺好玩的事。
■根本沒有什麼明確的目標
記者：立志成為“人造美女”的人，各有各的理由。我們知道，天津的張靜是因為相貌原因導致工作、生活屢屢受挫，這才下決心整容的；北京的郝璐璐則是很清楚地知道“中國第一人造美女”能帶來的諸多好處，為自己“升級”去的。那麼你呢，你為什麼參選“深圳第一人造美女”？
張瑋：説實話，在入選之前，我從來都沒想到過要做什麼“人造美女”，甚至連“人造美女”的新聞都沒注意過。我自己入選後，特意上網搜索相關的資訊，這才發現，原來其他地方已經有了那麼多“人造美女”。我和張靜、郝璐璐都不一樣，我根本沒有什麼明確的目標。其實我是一個特別普通的女孩，只是撞到了這個機會。
■報名參加這個活動，就是想能免費做一個彩光嫩膚
記者：你的機會是怎麼撞到的呢？
張瑋：那都是“深圳第一人造美女”報名的最後一天了。我和一個同事偶然路過，看到了他們的廣告，説在這個活動中如果選中前5名的話，除了那個“第一人造美女”，其他四個人都可以免費做一項整形或美容項目。其實我覺得自己長得不差，就是皮膚不大好，從上高三開始，臉上老長小痘痘。我報名參加活動，就是想能免費做一個彩光嫩膚，既不影響工作，又不會有什麼大風險。
表上要求列出對自己不滿意的地方，我先填了個皮膚，後來實在沒啥可填的，就又添了一句：我太胖了，想減肥。結果那個同事笑我，哎你這樣寫好像太粗俗了吧，人家現在不是這樣寫的，專業術語叫“纖體”。呵呵，所以開始的時候，我一直沒把這事當真，就覺得這是一件挺好玩的事。中選之後
其中有一個服務員又加了一句：就是把那個“醜人”變美唄！當時一下子，我的感覺……真是很傷心。
■吃飯中間服務員還時不時瞟上我一眼
記者：中選“深圳第一人造美女”之後，你周圍的人看你的眼光有沒有什麼變化？
張瑋：我是在一個公司裏做辦公室文員的，我中選的消息在報紙上公佈出來後，大家就都知道了，你不知道當天公司裏面笑的呀……他們都很詫異，覺得不應該選中我。
有一次我們老闆帶著大家去吃飯，老闆就問旁邊的服務員：你們知不知道“深圳第一人造美女”的事？服務員都説知道；他又問，知不知道那人是誰？服務員都説不知道，但其中有一個服務員又加了一句：就是把那個“醜人”變美唄！當時一下子，我的感覺……真是很傷心。
我們老闆就把她叫過來，指著我説：你看她長得怎麼樣？她説，長得挺好的呀。我們老闆説，她就是那個張瑋，你知道嗎？她瞪大眼睛説，啊，感覺很驚訝的樣子。後來吃飯中間她過來服務，還時不時地這樣瞟上我一眼。
■只是在手術當天給爸媽打了個電話
記者：恐怕這是很多人都會有的一種心理：像你這樣長得並不難看的女孩為什麼還要做整形手術？更何況你開始的想法和醫院要動刀手術十多處的計劃相差很遠，為什麼後來你會同意和醫院簽協議呢？
張瑋：你看我這個人，其實原來根本沒為自己的臉操過太多的心，我不會化粧，也從不進美容院，沒想到一下子就被選中要當“人造美女”。醫院一開始列出一個十五項的功能表，但簽協議的時候就沒有説列出來的所有項目都得拼命完成。醫院説如果覺得效果比較好了，有些項目就可以不用做，所以我的心理壓力沒有那麼大，也真沒有考慮到那麼多，報紙登了消息以後，有個老家的朋友專門打長途電話來問我：你又不醜，幹嗎要去參加呀？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就説，我不知道真的會選中我，那我選中了怎麼辦？
記者：你在和醫院簽下“深圳第一人造美女”的協議之前，有沒有跟家裏人商量？
張瑋：沒有，因為通知我中選的當天就簽了協議。一開始只説先做雙眼皮和隆鼻嘛，我想都是小手術，就只是在手術的當天給爸媽打了個電話。
手術之時
我很多朋友現在都説，我是屬於比較清純的長相，還是原來的單眼皮更合適我，也更自然。
■他們到底要怎麼樣才弄完
記者：如果醫院和你的意願發生分歧，最後聽誰的？
張瑋：醫院多半會傾向於我的意見。比如隆胸項目，我提出不做，他們覺得也可以，所以一開始就決定不做了。不過，他們會給我講以他們專業眼光來看的意見。我之前是單眼皮，醫生説做出雙眼皮後眼睛看上去會更大一些，更有神，我當時想如果效果好的話，那我也不會反對。
記者：除了彩光嫩膚，其他項目都是院方提出來的？
張瑋：對。目前確定的只有雙眼皮和隆鼻兩項。
記者：難道不是一開始就制定好一個完整的計劃嗎？
張瑋：沒有，我們是做完一項手術再協商下一項的。
記者：第一次上手術臺，什麼感覺？害怕嗎？
張瑋：都到那個份兒上了，説害怕已經沒用了，總不能再爬下手術臺説我不做了吧。當時是雙眼皮和隆鼻手術一起做，麻醉針直接打到面部，我想感覺一下他們到底是怎麼做的，但都沒有感覺，不過頭腦是清醒的。手術大概進行了一個小時，我當時心裏一直在想：他們到底要怎麼樣才弄完？
做完手術之後，我的眼睛上面蒙著紗布，就出去接受集體採訪。説實話，當時我的頭一直很暈，大家也比較體諒我的處境，沒問太長時間。現在鼻子有一點點歪，醫院説屬於正常範圍，他們會給我調整一下，應該沒問題。
■手術之後沒有人誇我變漂亮
記者：這兩個手術之後有人誇你確實變漂亮了嗎？
張瑋：沒有，真的沒有。大家只是説我：哎，你消腫消得不錯！或者是：嗯，挺好的，確實沒有疤痕！
記者：那你自己覺得呢，漂亮了嗎？
張瑋：（想了想）可以説更成熟了吧。説實話，我現在更想變回原來的樣子。我手術前不知道，原來隆鼻以後都不能做向上拱鼻的動作，感覺很不方便，而外觀上又沒有明顯效果。醫院倒是挺尊重我的，説如果我要求的話，他們可以幫我再取出來，變回原來的鼻子。但雙眼皮就沒法變回單眼皮了。我很多朋友現在都説，我是屬於比較清純的長相，還是原來的單眼皮更合適我，也更自然。
相貌問題
現在有很多長相一般但演技不錯的實力派演員，我覺得挺好，否則當“花瓶”也沒意思。
■如果真是“翠花”不會選擇做“人造美女”
記者：聽説你在做了手術後接拍了兩部電視劇？
張瑋：對，講的都是人造美女的故事。其中有一部“都市哈哈劇”裏，我演一個剛進城的鄉下姑娘叫“翠花”，長得很醜，卻去參加選美，而辦選美活動的醫院就是為了找一個醜一點的女孩做“人造美女”，所以讓她得了第一名。在戲裏，為了讓翠花整容，家裏賣了三百頭豬才湊出錢來。
記者：進演藝圈當明星是你從小的夢想嗎？
張瑋：我覺得只要是小孩，好像都會有這樣的夢想。其實我從小唱歌就很好聽，每次一有演出，老師都會把我第一個叫上臺，不過長大以後就沒有受過專門的訓練。我家在小城市，爸媽希望我找一份安穩的工作。
那段時間拍戲挺開心的。因為翠花很醜，所以他們故意把我也弄得很醜：臉用粉化得黑黑的，嘴涂得紅紅的，眉毛直直的，梳了三個小辮，扎的不是絲巾而是蛋糕包裝用的彩帶，還有誇張的耳環，特難看。當時我化了粧以後，都不敢去洗手間，很怕出了攝影棚以後別人都看我。翠花在劇中唱歌是超難聽的，只要一齣聲，就要把所有人震暈。可我唱的效果總是不符合導演要求，他們都暈不了，越讓我唱走調我越是覺得好難，哈哈哈……所以啊，當演員也真是不簡單。現在有很多長相一般但演技不錯的實力派演員，我覺得挺好，否則當“花瓶”也沒意思。
記者：如果你是翠花，你會選擇去整容做“人造美女”嗎？
張瑋：我想，我不會。翠花太單純了，找工作屢屢失敗，就想通過整容讓別人能夠另眼看待她，圓一下自己的明星夢，可她唱歌那麼難聽……其實翠花跟我當初的想法一樣。
改變命運
我覺得輿論從稱呼上對我們就有貶義———“人造”美女，聽了感覺很不好
■記者問有沒有什麼惡毒的問題能夠難住
記者：醫院免費把你打造成“人造美女”，同時你也需要為醫院做宣傳吧？
張瑋：對，主要是接受採訪，但我很怕有些沒有善意的問題。有一次，根據一個記者的要求，我專門在下班後趕到他們報社去接受採訪。結果有四五個記者圍著我問，全是涉及隱私而且比較露骨的話題。其中有一個記者還當著我的面到處打電話，問別人有沒有什麼惡毒的問題問我，能夠難住我。沒錯，我記得很清楚，他用的詞就是“惡毒”。當時我坐在他旁邊，好想逃跑。
記者：遇上不願意回答的問題，恐怕是當“第一人造美女”不得不付出的代價。
張瑋：我覺得輿論從稱呼上對我們就有貶義———“人造”美女，聽了感覺很不好。其實做整形的人有很多，只是他們沒有承認罷了。
■想把自己中斷的大專自學考試再續起來
記者：“深圳第一人造美女”的稱法是媒體最早提出來的嗎？
張瑋：（猶豫了一下）應該是醫院先提出來的，他們有他們商業宣傳的目的。其實如果要“二選一”的話，我更希望別人誇讚我的“內在美”而不是“外在美”。
記者：醫院的廣告裏説：當“人造美女”可以帶來“當演員”、“做明星”、“成萬人迷”的機會，甚至“命運或許從此改變”，以你的體驗，你同意這種説法嗎？
張瑋：我覺得不是。
記者：但你確實已經在醫院的安排下演了兩部戲。
張瑋：我想那些只是一時的機會。我想當演員，但我沒有受過專門的培訓。醫院的宣傳裏説要打造一個明星，可是你想，有那麼多漂亮的女孩子在戲劇學院裏接受多年的專業培訓，也沒有都一炮而紅啊。所以要改變命運，還是要靠自己腳踏實地去努力。我現在想把自己中斷的大專自學考試再續起來，多讀些書。另外，我正在尋找進行演藝培訓的機會。
關於整容
醫生説顴骨裏面是空的，如果磨得不小心……你可以想想結果。
■只是個人覺得自己這段時間的壓力比較大
記者：原來醫院有計劃要在6月8日給你做磨顴骨的手術，但你在那天找到院方説不做了，是這樣的嗎？
張瑋：對，不過我們之間還沒有説過中止合同之類的話。只是我個人覺得自己這段時間的壓力比較大，要再多想一想。
記者：你的壓力來自何方呢？
張瑋：一方面是自己查了一些資料，相信你也看到過很多關於美容項目失敗的例子。以前我真沒看到過這些東西，沒想到磨顴骨手術會有這樣的危險。我以為就是把厚的顴骨磨薄一點，但後來我找醫生問過，醫生説顴骨裏面是空的，如果磨得不小心……你可以想想結果。另一方面，是親朋好友們幾乎都在反對。
記者：聽説你在這個月初剛剛辭了職？
張瑋：對，就是為了這個手術辭的。因為磨顴骨手術的恢復期比較長，公司不可能批准那麼長的假期，院方也希望我專心手術，所以我辭了職，手術期內醫院會給我提供經濟上的補貼。
■如果沒有這次活動肯定不會想到去做整形
記者：你現在還在考慮之中，如果最終的決定是不再繼續整形手術的話，醫院方面會怎麼做？原來院方表示會給你提供的相關培訓和拍戲機會還會有嗎？你辭工以後的生活補貼也還會有嗎？
張瑋：我想，即使我不做，醫院方面還是會尊重我的決定，其實我想醫院的宣傳目的已經達到了。至於培訓和補貼……我也想知道，你能幫我問問嗎？
我現在猶豫主要是因為醫院方面。雖然他們不會強迫我做手術，但會要求我考慮。因為我做完這個手術以後，改觀會很大，我想他們也要考慮宣傳效果。
記者：對啊，當初宣傳説要打造“深圳第一人造美女”，那麼肯定不是做個雙眼皮、隆個鼻就能叫“第一人造美女”的。你現在會不會覺得很被動？
張瑋：（沉默幾秒）會，這也是最大的壓力所在。
記者：如果能有重新選擇的機會，你還會想動手術做“人造美女”嗎？
張瑋：（堅決地）不會。其實如果沒有這次活動，我自己肯定不會想到花錢去做整形。打個比方，這就像商場裏有個東西挺好的，我很喜歡，但太貴了，又不是必需品，我平時都只是看一看，不會去想擁有它；但如果有一天它打折打到極低的折扣甚至於白送，我就會動了心思。
我當初就覺得先做兩個小手術應該沒有多大風險，後面的手術可以再説，所以就做了。可能現在我會考慮得比較多些。再嫺熟的醫生也有失敗的時候，如果説十個人裏九個人都成功了，就你一個人沒成功，也很有可能，但這對你就是百分之一百。我想奉勸那些正在準備做整容手術的人，一定要看自己是否真有這個必要，慎重考慮，不要輕易嘗試。 ■本版撰文/本報記者樂倩
她更像是隨處可見的普通女孩
張瑋印象
比起郝璐璐和張靜等那些意念堅定的“人造美女”，張瑋更像是我們身邊隨處可見的普通女孩，她的一些想法因此也更具普遍性。她天天嚷嚷著減肥，卻又經不住美食的誘惑；她能把“氣質和學識遠比容貌更重要也更為持久”的道理講得頭頭是道，卻又忍不住會對美女的姿容羨慕不已；她很難拒絕從千人中脫穎而出、免費被打造成一個“人造美女”的“幸運”誘惑，但隨後面臨的風險和壓力又令她始料未及。
選拔“深圳第一人造美女”的醫院的董事長助理齊樹丹説，選拔活動之後，有一個小夥子找到他們醫院，要求把自己打造成“第一人造美男”。小夥子拿出一份詳細的策劃案，裏面對於整他身上的哪一部分並不關心，核心的內容是整形後他要對“第一人造美男”進行註冊，並開發一系列的商機。小夥子的要求被拒絕了，因為醫院覺得他已經很帥，本著負責任的精神勸他沒必要動刀。但是，在誘惑之下，這個小夥子的想法難道會是偶然嗎？當人造的美來得如此容易，我們是否實際上已經喪失了對美的正常感受？那些只關心利潤、來者不拒的整形機構，恐怕也並不難找。
■張瑋聲音
□（如果能有重新選擇的機會）我不會動手術做“人造美女”。
□我覺得輿論從稱呼上對我們就有貶義———“人造”美女，聽了感覺很不好。
□其實如果要“二選一”的話，我更希望別人誇讚我的“內在美”而不是“外在美”。
□其實我是一個特別普通的女孩，只是撞到了這個機會……我報名參加活動，就是想能免費做一個彩光嫩膚……我一直沒把這事當真，就覺得這是一件挺好玩的事。
□打個比方，這就像商場裏有個東西挺好的，我很喜歡，但太貴了，又不是必需品，我平時都只是看一看，不會去想擁有它；但如果有一天它打折打到極低的折扣甚至於白送，我就會動了心思。
□我中選的消息在報紙上公佈出來後，大家就都知道了，你不知道當天公司裏面笑的呀……他們都很詫異，覺得不應該選中我。
□（兩次手術後）大家只是説我：哎，你消腫消得不錯！（沒有人誇我變漂亮）
□我很多朋友現在都説，我是屬於比較清純的長相，還是原來的單眼皮更合適我，也更自然。
□我想奉勸那些正在準備做整容手術的人，一定要看自己是否真有這個必要，慎重考慮，不要輕易嘗試。
《北京青年報》 2004年6月21日
